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醉言》六安岁 文案: 用来复健的小甜饼 出身见不得人的江寄一心想要靠自己的双手卖酒赚钱“迎娶”酒楼宋老板,可没想到一朝被渣爹接回家,发现宋老板成了他表叔…… 渣爹靠不住,钱还要继续赚,宋老板……还是要“娶”! 写文荒废多年,想写个傻白甜复健一下,文笔内容随便扯……发文是为了督促自己坚持下去,但愿能有人看吧 本文有生子内容,雷者误入 轮椅表叔攻x侄子受 实际攻受之间血缘关系已经很远了,超出三代,不属于近亲 内容标签: 生子 情有独钟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寄,宋徊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秋日   江寄推开了屋门,已是深秋时节,眼前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落满了来自西南角那两棵大梧桐树的黄叶。   他拿起扫把草草的扫了几下,将落叶都堆到北屋前,又抓了一把塞到灶台底下引燃了柴火,煮了一锅小米粥。   一边煮着粥,一边翻看着记账的本子。江寄今年十五岁了,自出生以来便很少见自己的父亲,一直跟娘亲季蓉生活在这个小院子里。   他小时候也曾好奇过为什么父亲那么久才来看自己和娘亲一次,更多时候,不过每月派人来给他们送些银钱。直到他渐渐长大,季蓉重病之时,江寄才从她含糊的言语中明白了,原来娘亲只不过是父亲偷偷养在外面的,无名无分的外室,而他也是个见不得人的存在。   季蓉生病后,父亲也只是让人多送了东西来,但他本人直到四年前季蓉病逝也没来看过几次。尽管在此之后,父亲仍旧每个月派人给他送钱,但江寄看着那小厮手上递给他的钱袋,却一分一文都不想碰。   好在季蓉当初也有些家传的酿制黄酒的手艺,据说当年他的父亲就是在酒楼喝酒时遇到了前去送酒的季蓉,所以才逼她做了自己的外室。而季蓉担心自己走后江寄无依无靠,就把那酿黄酒的手艺手把手交给了那时还年幼的江寄。   季蓉走后,江寄不愿再用父亲给的钱,虽说明面上还是收下了,但却一点都没碰过,而是真的靠着酿些黄酒送到酒楼中维持着生活。   小米粥咕噜咕噜的冒起了泡,江寄盛了一碗出来,就着昨晚买的菜饼子饱饱的吃了一顿。今天是给百肴楼送酒的日子,一想到要去那里,他手心都有些出汗。   点了灯走到小小的酒窖中,挑了最好的黄酒,用小黑坛子仔仔细细的装好了,摆到院子里的小推车上。江寄数了好几遍,确定数目不差之后,又回到屋里取了个白色的瓷瓶,里里外外冲洗了好几遍才拿到酒窖中,在墙角打开了一个贴着褪色红签子的坛子,闻着那扑面而来的酒香,满满的装了一整瓷瓶才将坛子重新封好。   那瓷瓶没有放到小车上,而是被他装进了绒布袋子里挂在腰间,江寄推着小车试了试,确保不会碰到瓷瓶后才满意的出了门,脸上还有些热热的,眉眼之间是他按捺不住的笑意。   那百肴楼离他家的小院并不是很远,江寄推着小车穿过几条巷子就到了沅州最热闹的戊阳大街,而那百肴楼便在此街临近中央,最为繁华的地方。   江寄来时已快到中午了,他怕扰了百肴楼的生意,从不走正门,而是绕到一边的小侧门进去。那百肴楼的伙计也是都知道的,于是每每到了江寄送酒的日子,便会有人在这边等着。   即使到了侧门,仍能闻到百肴楼中传来的阵阵菜香,江寄略咽了咽口水,敲了几下小门,里面的伙计小豆哥立刻应了一声,打开门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帮他一块搬着车上的小酒坛。   江寄一个人酿的酒有限,送的也不多,几趟就搬完了。他解下腰间的小绒袋,商议道:“小豆哥,这是我家里藏了七八年的老酒,我算着时候差不多了就开了一坛,劳烦你替我拿给宋老板,让他尝尝……”   谁知那小豆哥听了,一拍脑袋,叫了声:“你看我这记性,早上掌柜的那边还跟我交代了,说今天你过来送酒的时候让我跟你说声,宋老板让你进去找他一趟。”   “让我进去?”江寄听了又紧张又惊喜,“宋老板可说是什么事了?”   小豆哥摇摇头:“这倒是没说,不过宋老板那么好一人,找你也肯定是好事,你快进去吧,别让老板等久了。”   “对,对,他那么好的人……”江寄一连点着头,起先还只是快步,后来直接小跑起来,手里还紧抓着装着瓷瓶的绒布袋。   眼看着就要跑进内院的小拱门了,江寄才停了下来,一面尽力喘匀了气,一面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拍拍发红的脸,踌躇了好一会才迈了进去。   这道门之后便是百肴楼的小内院,江寄也来过几次,在精致的园子也敌不过入秋草木凋,平日里花红柳绿之处,如今也是萧瑟的紧了。   江寄叹息还未出,脚下转过一处太湖石,眼前的景象却变了样子。这哪里是秋来荒凉,平日里不起眼的枫树如今变了色,层层叠叠的围绕在中心的小亭边,配着那顶上的灰黛瓦,一明一暗,一炙一肃,当真让这逼人的秋凉变了味道。   而他一心相见的人此刻正坐在那小亭之中,玉冠束发,青袍披身。那江寄些许日子不曾见到面容带着三分俊逸,四分清贵外加两分沉稳,一点闲适。   偏偏这样一个如玉如竹的人,却生得天妒,双腿有残离不得身下那乌木覆锦,两侧带轮的椅子。   江寄略带痴意的望向亭中之人,而那人也很快注意到了他,轻笑了一下,向他招手:“还不快过来。”   江寄的手都不知该如何放了,只能下意识的攥着绒袋子,一步一步走进亭子里,开口时声音还有些颤:“宋老板……”   亭中的小石桌上摆了个精巧的蒸笼,水汽透过黄色的笼屉冒了出来,宋徊一面招呼着江寄在他身边坐下,一面掀开笼屉,热气一股脑的扑出来,带着让人直咽口水的蟹香。   “算着你来的时候蒸上的,如今正好熟了。”宋徊依旧笑着,将橙红色的蟹子用筷子从蒸笼里夹了出来,放进江寄面前的小碟子里。   江寄一时手足无措,推也不是让也不是,只看着那椭圆的蟹壳,不敢抬头看宋徊。   可他还是听见了宋徊的声音:“我请你吃蟹,你可带了什么好酒来?”   一听到酒,江寄立刻点头,拿出那只绒布袋,将里面的白瓷瓶取出来。宋徊修长的手接过瓷瓶,打开红封,立刻酒香扑鼻:“果然好酒。”   说完就要往酒盅里倒,江寄却忽然抬头,按住了宋徊的手:“宋老板……这酒还是温了再喝吧。”   宋徊又笑了一声,江寄才如梦初醒一般松开他的手,掩饰着拿回瓷瓶,转身看向一边早已准备好了的温酒的小炉,将酒隔水温热。   他已经顾不得去看宋徊是什么反应了,心跳的实在太厉害,估计脸上也红透了,只希望这酒温的慢一点,好让他脸上有时间降温。   可那白瓷瓶子就那么大,温热又需要多久呢。江寄硬着头皮取出热酒,回到座位上低着头给宋徊倒酒:“宋老板尝尝吧……这酒也有些年头了。”   “好,好,我尝尝。”宋徊拿起酒盅,细闻着盅里那黄褐色酒液的味道,而后慢品一口,直觉唇齿留香。   宋徊以前其实对黄酒并无偏爱,因为闻到了某个整日与黄酒打交道的小家伙身上沾染的黄酒之气,才渐渐喜欢上了他亲手所酿的黄酒的味道。   “味,味道如何?”江寄眼巴巴的看着宋徊将那酒饮进了,才开口问道。   “你酿的酒,自然是好的。”宋徊看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江寄脸上更热了,张张嘴,半天才说:“其实……这酒年份挺长了,是我娘留下的,不是我……”   这话刚说完江寄便后悔了,生怕驳了宋徊的面子,可又觉得不说也不合适,低着头想着说点什么补救。可还没想起说什么,便看到一只装满了浇了酱汁与蒜末的蟹肉的蟹壳摆到了他的盘子上。   他下意识的抬头,却看到宋徊还在拿着一只银色的小钳子,咔吱咔吱的夹着蟹钳:“看什么,再不快吃就要凉了。”   “宋老板,您……不用给我……”江寄刚想拒绝,宋徊就又把那蟹钳中的肉放进了他的碟子里,并催促着他快吃。   江寄见自己说了也没什么用,只得乖乖吃了,然后一遍遍的给宋徊添着酒。   这一顿饭吃的时候也长了,江寄算着时辰,觉得自己也不该打扰宋老板这么久,可是告辞的话也实在说不出口。   酒足饭饱,宋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留着江寄又说起话来。   他问什么,江寄就回答什么,可每每答完了,江寄又纠结着自己说的是不是不太好,是不是太拘谨了扫了他的兴。   可看着宋徊的反应,却好似他说什么都颇有兴致的样子,反而让江寄又稍稍放心了些。   说着说着,就说到最近临近中秋,天也开始变凉了。   “午日头底下倒也没什么,一早一晚却试出冷来了……宋老板也要注意些。”   宋徊点点头,用手滑动着轮椅,要去拿一边石凳上的东西。江寄见他不方便,立刻起身去帮他拿了过来,那包袱不小,有些分量却软软的不知是什么,江寄刚要交给宋徊,却见他摆摆手:“不用给我,那本就是给你的东西。”   “给我的?”江寄有些奇怪,在宋徊的示意下打开了包袱,里面却是几件厚些的衣裳:“这是……”   宋徊笑得别有意味:“入秋天冷了怕你着凉,这几件衣裳是我以前只穿过几次的,白白放在那里也是可惜,你若是不嫌弃就留着吧。”   江寄仔细看着,那几件衣裳皆是淡雅的颜色,虽不是簇新,但也几乎看不出穿过的痕迹……宋老板穿过的……江寄忽的觉得心跳的更厉害了,忙抱着那包袱急急的摇头:“不嫌弃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您的东西……”   他的视线对上宋徊含笑的眼睛,顿时更受不住了,慌乱的起身告辞:“今天打扰您太久了,我也该告辞了,多,多谢您的螃蟹,也多谢您的衣裳……我就先走了?”   宋徊还是那样闲适的坐在轮椅上,点点头:“去吧,改日我再请你吃东西。”   江寄一连声说着好,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宋徊一直看着他的身影绕过假山石,才笑着摇摇头,让人收拾了亭子中的东西,推他离开了。 第2章 往事   (二)   江寄沿着原路回去,在门口推走了自己的小车,直到回到自己小院里,心还是跳得厉害。   他给宋老板名下的酒楼送了两年多的酒了,起初他刚开始卖自己酿的酒,小一点的酒铺子都卖自家的酒,大一点的酒楼也早就有了固定供货的大酒坊。再加上他那时能酿造的黄酒也很有限,所以大多数卖酒的地方都看不上那么点黄酒。   无奈他只能推着小车,在车上摆上酒坛,走街串巷的吆喝着卖。   这样虽说累了点,但他卖得便宜一个铜板就装满一葫芦,所以也能卖出不少去。时间长了,倒也积累下了些固定的主户。   初识宋老板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累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推着载了空酒坛的小车,在小青砖巷子里慢慢往回走。   那巷子实在不宽,还七拐八拐的,他的小车一推进去就差不多塞满了,最多再挤过一个人去。江寄就这么推着小车往巷子里走,可谁知刚拐过一个弧去,便看到了正驱着轮椅往他这边来的宋徊。   若是对面来的是寻常人,这么挤挤也就过去了,可他二人却偏偏一个推着车,一个坐着轮椅,都是挤不动的。   那时的宋徊也如现在一般,脸上带着笑意,跟他说别着急,自己驱着轮椅向后退去。   江寄看着他这么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却要为自己让路,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忙叫住宋徊,说自己可以往后退的。   宋徊先是低头看看自己的腿和轮椅,又看了看瘦瘦小小的江寄,摇摇头:“还是你更不容易些。”   说完便继续往后退去,江寄见叫不住他,便只好又推着车子跟上。   两人就这么一退一进,在那条又长又窄的巷子中,慢慢地走着,车上的酒坛虽然空了,却还是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江寄很多次忍不住隔着他的小车子,好奇的抬头去看看前边那个人。却又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是在看他的腿,于是每次都是匆匆扫过一眼便又低头专心推车了。   就这么着,两人终于到了巷子的另一头,江寄心中还是觉得耽误了对方的功夫,没想到宋徊却对他说:“真觉得过意不去,就送我些你卖的酒吧。”   江寄这可犯了难,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的说:“这酒……已经卖光了,不然,不然你告诉我住在哪里,我明天去给你送好不好?”   宋徊颇为遗憾的摇摇头:“罢了罢了,是宋某没有口福,就不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说完就又驱着轮椅往巷子中走去,江寄在原地愣了一会,忽然将车子推到一边宽快些的地方停好,自己转身跑进了小巷子里,不多时就追上了宋徊。   宋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还未及回头去看,便闻到了刚刚的酒香,心中好奇刚刚那孩子怎么又过来了。随后便感到轮椅一动,有人从后头推着他走了起来。   “这,这样会不会轻松些?”江寄推着轮椅,看着眼前人乌发青衣的背影,笑得有些傻。   宋徊点点头也笑了:“那就麻烦你推我这一程吧。”   那天过后没多久,两人又再次在那条小巷子口碰到了。只是这次江寄的坛中还有余酒,虽然没有葫芦没有碗,可他还是用平日打酒的小竹筒请宋徊喝了几筒。原以为只是偶遇路人,却没想到对方是那百肴楼的老板,就此订下了他的酒,每三日去送一次。   如此春走秋来,江寄酿的黄酒越来越好了,他与宋老板的关系……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他一直当宋老板是这天底下极好的人,样貌好,心肠好,会做生意为人又正气。而宋老板又似乎是看他家中孤苦的缘故,总是隔三差五如今日一般送他些东西,或是请他吃些时令的新鲜东西。   宋老板越是如此,他便越觉得无以为报,平日里也总想着去寻些好东西拿给他。可每每又觉得宋老板那样的人,想要什么没有呢,自己能送得了的东西怕也是看不上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家中那几坛娘亲还在时便藏下的老酒。   所幸,他送了几次,宋老板总是很高兴的,想到这里江寄也是止不住的开心。   本来二人也只不过是好心的老板与送酒的小贩,可时间长了江寄却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变味了。   这一年的春天,前边院子里的戎子哥要娶媳妇了。   戎子哥比他大几岁,两人也算是从小玩到大的,知道他要成亲,江寄特地取了好酒送过去,而戎子也留他在那边吃酒席。   随着鞭炮声、喜乐声和祝贺声响起,盖着盖头的新娘子便被迎了进来。成亲二人皆着大红喜服,热闹又庄重的在戎子父母和宾客面前行礼。   江寄站在人群之中,一面笑着拍手,一面却又不禁想着自己以后可也会这样成亲吗……与自己穿着大红喜服共拜天地的人又会是怎样的人的。   不知怎么的,就在这种时候,他想到的人却是宋老板。   这起初只是一个一晃而过的念头,被他注意到了,便再也无法抹去。   无论是他惊慌着去想别人的模样,还是逃避一般想要思考别的,宋徊的影子就是完完全全的霸占了他的思绪,让他无可自欺。   江寄先是恍惚了一阵子,又找着借口说病了不去酒楼送酒。可第二天宋徊亲自到了他的家门前,要给他瞧瞧脉。   江寄这下更慌了,只盼着宋徊医术不精只是给人看着玩玩,瞧不出什么。当宋徊那因为常年滑动轮椅而生了茧子的手搭上他的手腕时,江寄的心几乎要跳出了喉咙。   宋徊当然不只是给人瞧着玩玩的水平,他诊得出江寄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他这些年来却也从未碰到过脉搏跳的如此之快的人。   他的小家伙……仿佛是开窍了。   宋徊心里猜测着,却并不说破,只是将那医术上唬人的话,颠三倒四的对江寄说:“你这是内里不调,气血淤积,周身之气不通反乱,日积月累恐有大症。”   江寄本来觉得自己没病,可听了宋徊的话却吓白了脸,手也不自觉拉上了宋徊的衣袖:“宋老板……我,我这还治得了吗?”   宋徊有心逗逗他,要他以后不许装病。于是便用另一只手掩住了忍不住发笑的唇,清清嗓子转身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了一包黄纸包好的,四四方方颇有分量的“药”。   “这是我亲自配的方子,你一天不拘着吃几次,时日长了,也就能好了。”   江寄之前被他吓到了,压根没想到为什么宋徊没给自己诊脉前便准备好了药,只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应下,一个劲的保证自己坚持吃药。   宋徊看着他傻傻的样子,一路忍着笑出了他家门。   江寄也是等到宋徊走远了才觉得有些不对,打开那黄纸包一看,里面装着的却是圆圆的金桔干。   这下江寄也算是反应过来了,拿了一片金桔干放到嘴里,却意外的没有酸味,而是一丝丝的甜意。   也是从那日起,江寄在原本简单的赚钱养活自己的目标上,又添了一大笔。他要努力酿酒,赚更多的钱,直到能配得上宋老板,然后风风光光的将人娶进门!   到那时候,宋老板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第3章 白事   (三)   从酒楼回来后,江寄把宋徊给的衣裳整整齐齐的叠好,摆放在床边有些脱漆的旧柜子中,最为显眼的地方,好让他一打开就能看到。   收拾好了衣裳,天色也有些暗了,江寄点了盏油灯,让屋子里亮一些。又拿出了他的小账本,仔仔细细的算了起来。   如今他除了给百肴楼供酒之外,还给其他一大两小处酒楼送酒。明日可以歇一天,后天就一次性将那三处都送了,大后天……又是百肴楼。   江寄暗骂自己没出息,却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合着门的旧柜子,而后立刻低头,仔仔细细的看起了账本。   眼下已入秋了,他要赶在深秋之前再买些酿酒用的粮食,冬天正是酿造黄酒的好时节。这两年他的酒卖得也不错,所以今年冬天必然要多准备些。   江寄正算着他手头的余钱可以买回来多少粮食,却听见外头院门响了。   江寄一愣,下意识的算了日子,便知道是谁来了。他随便披上了件衣裳出门,这秋天的夜可是冷得很。   他刚一出屋门,便碰上了一个干干瘦瘦的年轻人,身上穿了件半长不短的灰袄子,眼神中一股子算计劲。   那年轻人看到江寄出来了,两手捧着个钱袋子一拱,算是行了个十分散漫的礼,又笑着说:“张六来给少爷送月钱了。”   这张六从头到脚皆是不着调的样子,可饶是如此,也比他以前来送钱的时候规矩多了。   没错,这张六就是他那一年都见不了几回的爹派来送钱的人。   起初他娘亲在时,父亲还偶尔过来看看,张六待他们母子倒也恭敬。自从季蓉去世,父亲不来看他之后,这张六便一次比一次散漫,而江寄拿到手的钱,也越来越少。   江寄虽然不到揭不开锅绝对不碰那些钱,可是每次巅着分量,也是有数的。他倒不认为是那位父亲减了钱,毕竟自小在这一方面从未见他吝啬过。而每次观察张六的神情,却让他渐渐肯定,少了的钱是张六拿的。   在张六眼里,他不过是一个没了娘,又见不着爹的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而江寄没想碰那些钱,所以也懒得跟他计较。   而今天……这张六怎么忽的规矩起来?   江寄一面说着:“张大哥辛苦了,进屋喝口水吧。”一面接过钱袋子……还真沉。   好久没这么足的分量了,可知那张六以前每次贪了多少。   张六见他接过了钱袋子,摆着手说:“老爷还有事要我去做,就不多留了,天晚了,少爷您好好休息吧。”   说完便又歪歪的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怪哉怪哉,这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江寄疑惑着回到屋里,他钻到床底下去,摸黑打开了个箱子,随意将那沉沉的钱袋子往里面一扔,看也不看一眼就又关上了箱子,爬了出来。   箱子里的钱他是真的不在意,张六的态度他也是不在意,至于那个父亲……就当他不存在吧。   第二天江寄如愿以偿的在家歇了半天,等到第三天去小铺子里去送酒时,却与那姓王的掌柜闲聊起来。   “说起来你本家这两日可是出了件大白事呢。”那王掌柜尝了口江寄送来的黄酒,咂咂嘴,又取了碟子酱小鱼来,邀江寄一块吃着聊。   这王家铺子里的酱小鱼味道好得很,咸甜酥口,配着那黄酒正好下口。江寄夹了根小鱼,摇摇头:“谁不知道我家就剩我这么一个,哪来什么本家。”   那王掌柜咬着鱼笑了笑,往东边一指:“你姓江,那东边江府上也姓江,八百年前可不是一家嘛。”   那东边江府,真乃这沅、零、庆东南三州地界上的一方豪族。祖上也曾做过官,只是后来子孙不习诗书,反而落到商贾之流。也算他家命中有财,靠着各色生意居然也立了起来,赚下入山金银。   江寄听着他那句“八百年前是一家”的话,又笑又气,索性将碟子里的小鱼抢着吃净了,才觉得解气。   王掌柜一面嫌他糟蹋东西,一面从那四尺高的柜台后面取了坛子,又捡出一碟子来,继续就着酒慢慢悠悠的吃起来:“好了,不说笑了,这江府出事,你这生意恐怕也不好做。”   “这又跟我生意扯上什么事了?”江寄向来觉得这王掌柜说话不着调,今天分外不着调,可这王掌柜下一句话他倒是来了兴趣。   “当然有关系了,你卖酒的最大主顾,那百肴楼的宋老板可不也算是江家的人嘛。如今那江家的当家夫人过世了,这百肴楼怕是也要歇一段时间,你这生意不也就受累了?”   江寄只知道那百肴楼是宋徊名下的,却不知宋徊还跟江家有关系:“那宋老板又跟江家是什么关系?”   这下可把王掌柜问着了,他嗫喏了好一会,才不确定的说道:“我听人说,那江府的人都叫宋老板‘表老爷’,大概是个什么或远或近的表亲吧。”   那句“表老爷”差点让江寄喷了酒,他实在想不出宋徊那样一个二十几岁的人,被人前前后后叫老爷的样子。一时想到,那表亲夫人出了事,也不知道与宋徊平时亲不亲近,他如今是否伤心。转而又想到,宋徊这身份,确实是出身高门了,自己靠着卖酒这俩钱,也不是何年何月才能配得上他。   想到这里,江寄又失落了起来,草草送完了剩下两家的酒,回家闷头又数起酒窖里的酒和自己的小账本来。   王掌柜说的没错,还没等到第二天去百肴楼送酒,当天晚上宋徊就派了店里的伙计来,说是家中丧事,百肴楼要先停业一段时间,让江寄这段日子先不必去送酒了。   那店伙计还带了个包袱来,里面却是些颜色深些的新衣裳:“老板说前日那些衣裳怕你舍不得干活的时候穿,就又叫人做了些厚实耐脏的送了来。老板还说,这几天百肴楼虽然歇了,但后边你常走的那小门还是有人守着的,要是有什么急事可以去那里让伙计去找他。”   江寄心里一阵一阵的,想着宋徊对他这般仔细,又想问那伙计他这几日怎么样,是不是很忙,有没有伤神,但又觉得这伙计怕也不知道,只能谢过了他,又给他捎了一瓷瓶一葫芦的酒。那瓷瓶自然是给宋徊的,而那葫芦则是答谢伙计跑腿的。   自那夜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直到过了中秋百肴楼也没再营业,江寄也见不到宋徊,抓心挠肝的难受。倒是宋徊在这期间送了几次东西过来,每次都给江寄带几句话,才让他心里好受些了。   与此同时,让江寄奇怪的是,这一个多月里,张六也不曾来过。他想着是那个父亲终于完全将自己抛之脑后了?还是张六真大了胆子将所有的钱都吞了?   他半个消息都没听到过,猜也没得可猜,只能这么放过去了。   自那江府当家夫人过世后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到了出殡的日子。江寄虽自觉与江府没有半点关系,却起了个早,往江府大门前那条隆源街去了。   他当然不是为了去江府搭的施德棚里讨碗粥喝,而是听闻那江家夫人去世后,江老爷伤心过度一病不起,而这夫妻二人身下又半个子女也无,只能让表亲宋徊张罗出殡的事。   这近半百日不见,江寄实在想他了,于是便期望能趁着这出府的日子,远远地看上宋徊一眼,这才去的如此积极。   那江家不愧是一方豪族,而据说江夫人也是出身巨贵,故而这出殡的排场摆的十分大,大半个隆源街都挂了白,近府处更是白棚不断,既有僧道念经说法,又有丧戏哀乐班子轮番演奏。再加上施粥施饭,虽然说是办丧事,但这沅州城里的人也不嫌晦气了,纷纷来凑热闹,看着大家大族如何排场。   如此一来,人来人往,出殡时江寄都看不到那正街上的情形了,只好跟着队伍走了好长一段,才勉强看到了宋徊的身影。   他一身白衣坐在轮椅上,被一群人簇拥着,远远地也看不出是否消瘦,精神上如何。宋徊到底是腿脚不便的,无法送灵上山,出了城门便回来了。   江寄没能看个真切,心里头奄奄的,好在回家后每几日就接到了百肴楼重开的消息。   谁知他刚打起精神,准备收拾好自己好去送酒,可刚打开院门,就看到了张六带着一群人来了。 第4章 江府   那张六见江寄出来了,忙两步走上前去,笑得一脸谄媚:“小人刚要上去叫门,可巧少爷您就出来了。”   江寄打量着张六,见他今日穿着整齐了不少,他身后跟了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厮,不远处还停着辆十分惹眼的马车。   “张大哥,您这是……”江寄有些不确定的问。   张六听到那声张大哥,忙弓着腰摆手:“少爷真是折煞小的了,张六哪里担得起您这一声大哥。”   张六今日的模样实在反常,加上门前这阵仗,江寄总觉得要出大事了。果然那张六一溜嘴的跟他全说了:“少爷这些年来在外面吃苦了,老爷十分挂念,如今家里不一样了,老爷便派小的们来将少爷接回去,一家人住在一起才算是个事。”   “接回去?!”江寄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自小就被养在外面,跟娘亲没名没分的过了这么些年,他也认了这见不得人的出身,如今那位父亲却要说将他接回去。   “是呀,您看,这马车都备好了,老爷在府里头等着您呢。”   江寄怔怔的看着张六,心里头乱成了一团麻。最后却还是上了马车,他嘴上固然不想认那个父亲,也仿佛早已不需要所谓的出身。可说到心底,他还是对那位父亲包有一点希望,一点幻想。而且即便抛开这些,江寄也想知道,他这位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家里到底又是怎么个光景,能让他妾室庶子都不敢带回家。   马车慢慢地行着,江寄心里头难受的慌,更觉得这马车中四四方方的憋得他透不过气来,于是便伸手打开一边的帘子,透透气。   随着张六一块来的那俩小厮一左一右跟在马车两边,江寄打开了右边的帘子,年纪略小些的那个便立刻凑过来问他:“少爷有什么吩咐?”   “少爷”这两个字江寄虽说从张六口中听过不知多少遍,却从未有一声是真的恭敬。如今乍从那小厮嘴里真真切切的叫出来,江寄只觉得别扭的很,却也只能忍着,随便捡了话问:“你叫什么?”   那小厮十分干脆的答道:“小的高阳,车那边的是高伍,是府上分下来,以后专门伺候少爷的。”   江寄听着伺候,心里头更别扭了。于是又深吸了几口秋日的冷气,顺便看了看车外的路,可就是这么一看,却让他觉得隐隐的有些熟悉。   “咱们这是往哪里走?”江寄的声音越发僵硬,有个让他极为恶心的猜测渐渐生出。   高阳不疑有他,轻快的说道:“自然是往隆源街上走,咱们江府就在那隆源街上。”   之前的猜想落实了,江寄心里头一阵阵的发凉,他再没有问什么,也没再看外面的路,放下帘子一个人呆坐在马车中,一时间想了很多,又觉得脑中空荡荡的什么都不剩了。   马车从某个角门进了府,这江府不愧是家大业大,进府之后又走了一阵子,才停下来。之后便看到张六笑着将门帘打开,请江寄出去。   江寄此刻也没什么精力与他废话,下车后除了张六与高家兄弟外,又多了几个引路的丫鬟。一路上,江寄只是顺从的跟着前面的人走着,脚下的路穿过江府中的亭台馆榭,画廊池沼,每一处都是匠人精心所置,其中不乏有几处令人叫绝的景观,可江寄却也只是冷眼扫过去,心中没有半点起伏。   这府中的路七拐八拐的,江寄几乎不曾记住半点。好一会之后,只听后边高阳轻声对他说了句“到了”,江寄才又抬头。   江寄虽没去过什么豪门大户,却也看得出这并不是府中的主屋。不大的一间,坐卧在红枫松柏之间,四面朱栏环绕,栏后一道三步宽的小廊,廊上站着两排锦衣小婢,见江寄来了,俯身轻唤:“少爷。”   小婢之后,乃是四扇描金雕花的木门。高阳高伍兄弟不再陪着上前,而是换了个廊下的小婢,引他开门。   那小阁子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三四间的样子。进了最外一间便觉得十分暖和,已无半分秋日寒意。继续往里面走去,两侧的婢女将浅色帐帘打开,江寄默默的抬眼,里面那间正对是一面水晶帘,帘前站着三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见江寄进来,神色各异。   而那帘子之后,可见一张长木榻,榻上卧了个五十多岁的富态男人,左右环绕着几个两个年纪大些的妇人和几个年纪小些的美妇,还有个只到人腿高的小男孩。   那个富态的男人,正是江寄两年没见的父亲,此刻他正安抚着身边的女人,榻上还放着两个襁褓。   见江寄进来却没动,其中一个年轻些的美妇忙招呼着说:“这孩子,见了老爷都欢喜的呆住了,还不快进来让老爷看看。”   那外间站的年轻人中也有个走上前来,喊着他“弟弟”,拉他往里面走。   江寄浑身僵硬,混混沌沌看着这一屋子有哭啼有说笑的人,顺着身后的力道,跪下磕了个头:“父亲。”   江老爷江东韫笑着点点头,连声说好。   里里外外的人说着话,江寄终于能静下心来搞个清楚。外间那三个年纪大些的,也都是江东韫的儿子,皆不是同母。刚刚拉他的那个是二儿子江珲,是里面两个年纪大些妇人中,韦氏的儿子。而另一个中年妇人齐氏的儿子江锡,如今就算是江东韫的长子了。   剩下一个叫江淳,同江寄一样,母亲也去世了,独自一人来的江府。   而里面的妇人们就更混乱了,除了刚刚的韦氏、齐氏外,最早招呼他的那个女人是榻上那两个婴儿的母亲,赵氏。另外还有那个小男孩江炜的母亲钟氏,未有子女却十分年轻貌美的洪氏……   这呜呜泱泱的一屋子人,皆是在那正房夫人出殡后不到十日接回的,何其讽刺,何其恶心。江寄原先只觉得不想认这个父亲,想要离这个家远远地,可现在他却想留下来,冷眼看看这一大家子的后路。   华灯初上,各色的花盏将阁外整个院子都点亮了。   江东韫被一群人簇拥着,要去另一处花厅吃个团圆饭。一行人走得不快,江寄无意离父亲太近,而是跟着稍远些的位置,看着江东韫身边赵氏洪氏伺候着,还有江炜在一边讨好的说着话。   这么走走停停,等到了花厅,里面早已收拾好了席面桌椅,众人依次坐下,江寄坐在最尾,身边挨着江淳。   一道道冷热珍馐被鱼贯而入的侍女摆上桌来,因守着规矩,并没有人动筷。   江东韫颇为满意的看着这满满一桌的人,不住的点头:“这样才是一家人。”   他抬手,就有洪氏替他斟酒,江东韫拿起酒杯又扫视了一圈桌子周围的人:“过去这几年……让诸位夫人还有你们几个受苦了。”   “今日虽说中秋已过,但咱们家也算是真正团圆了一回,以后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   周围的女眷们都红了眼,赵氏拿着帕子按了下眼角,又笑着说:“老爷说的是,您看,今日虽不是中秋,可妾室看着外头的月亮可比中秋还圆呢。”   江东韫拉着她的手点点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这是老天在体谅咱们家团圆不易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附和的应着,说起来应景的好话。   江寄冷眼看着,不禁转头想看看外头月亮,看看老天是否真的如此荒唐,可转头的那一瞬除了那轮半隐在云后的圆月,还有月光照映下,如同降了霜一般的前院中,那个独身驱着轮椅而来的人。   江寄一时间彻底乱了,眼前令人作呕的种种几乎让他彻底忘记了,宋徊亦是这江府中人。   可如今宋徊来了,在院外清冷高洁的月光中。而江寄自己,却陷在这酒肉靡费的酒席上。 第5章 松风   宋徊看了江寄一眼,却并未作出什么反应,还是向着江东韫拱拱手:“听闻今日老爷接了几位夫人、少爷回来,可惜宋徊身有要事脱不开,所以来晚了些,还请老爷莫要见怪。”   “你回来的正好,赶上开宴,快坐吧。”江东韫显然还是对宋徊还是有几分礼待的,向着众人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弟宋徊,生意上颇有几分本事……”   而后又特地转头对着几个孩子说:“还不快向你们表叔请安。”   江锡这次倒是做出了长子的样子,率先一步站起来,一副为几个弟弟做示范的样子,躬身向宋徊行礼:“小侄江锡见过表叔。”   江珲此刻便显出对江锡的不服,却仍挨着他站起来,向宋徊行礼。随后几个也一一起来问了安,宋徊只是带了笑向他们点点头。   宋徊来得晚了,席首江东韫身旁早已坐满了人,几个妾室见状颇有眼色的想要让出江东韫身边的位置,却被宋徊抬手止住了:“不劳几位夫人挪动了,宋徊腿脚不便,也不好去那太往里的地方,只随意寻处坐了就是。”   几位夫人推让着说:“这哪里行……”而宋徊却已驱着轮椅往席尾去了,正好坐在了江寄的身边。   那江老爷看了他几眼,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叫后来上菜的丫鬟往席尾处添了几道热菜。   而另一边,江寄低着头,却一直偷偷瞥着,直到宋徊坐到他身边来,却也不敢抬头正看他一眼。而宋徊虽然坐了过来,但一直都没有跟江寄说什么话,两人之间一直诡异的安静着,让江寄觉得分外难熬。   宋徊会想些什么呢?自己照顾的卖酒小贩成了自己表哥在外偷生的庶子。他会不会看不上自己这样的出身?江寄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思绪如今更是纠结成了一团,看得上看不上又能怎样呢?原本两人只是身份上有些差距,江寄想着努力赚钱,无论五年十年,总有一天是能配得上他的。而现在呢,他直接成了自己的表叔,即便不顾两人同为男子,那也是血亲乱lun……   江寄这一次是真正的,从身到心都凉透了,一只手在桌下紧紧地攥着衣角,耳边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切了。   可就是这个时候,宋徊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拍了几下江寄的手背,江寄的手下意识的一松衣角,而后便被宋徊握住了。   江寄怔怔的抬头,失落又诧异的看向宋徊的脸,宋徊却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对他笑了一下。而后又夹了一筷子热菜放到江寄的碗中:“快吃吧,一会该凉了。”   江寄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鬼使神差的拿起了筷子,默默的吃起了饭。   这一顿饭时间极长,直到夜深江东韫才开口,让管家江启给诸位夫人少爷各自安排院落,又点了钟氏夜里陪他,这才算散去。   等到江启安排到这里时,大多数人已经走了。   “如今还有清风馆和西桂院两处还无人住,四少爷您看选哪里?”江启其实看的也明白,这位四少爷既无母亲可争宠,年纪又不上不下,故而也轻待了几分。   江寄第一次进府,当然不知道这两处如何,只打算随便挑一处就是了。可他刚要开口,就被还待在一边的宋徊打断了。   “我记得远黎堂旁边的松风楼还空着吧?”   江启一愣,却也立刻反应过来,赔笑道:“小的是怕扰了表老爷的清静,才不敢往远黎堂附近放人,那松风楼也一直收拾着,只差了被褥之类的东西,等下搬过去就能住人的。”   宋徊满意的点点头,转身向江寄招招手:“你就住松风楼吧,虽不是什么热闹地方,但离我最近,也好照应着。”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江寄有些承受不来的,看着宋徊一如既往的那样对他,只得逃避似的,他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因着离得近,两人一道回的住处,后边跟着高阳、高伍两兄弟,宋徊的小厮齐笋、齐芦,还有因着要收拾松风楼而过来的几个仆人。   这一路上宋徊被齐笋推着,他话虽不多,只是每每经过什么院子时,便跟江寄介绍一番。江寄已然困了,头脑中又乱的厉害,宋徊说了话,他就应两声,然后又低下头默默的走着。   那松风楼虽远,但也有走到的时候。   “这就是松风楼了,那边就是我住的远黎堂。”宋徊指了指东边,树影间隐约露出灯光的小院。   江寄点了点头,想要告别,却发现宋徊并没有离开,而是随着江寄等人一起进了松风楼外的小院子里。   这松风楼建在一处假山石旁,而那假山石上生了几棵松树,一流清泉自石上泻出,顺势而下,淌过这方小小的院落,倒映着空中的圆月。   宋徊让下人先将楼内楼外的灯点燃,照亮了眼前这栋两层高的小楼。   “虽说是收拾了一遍,但总归还是有尘土的,你们先进去仔细打扫一遍,莫要让四少爷吸了尘伤着肺。”   宋徊在府中地位极高,那些仆人们平日里想赶着巴结都巴结不上,如今他发了话,自然都进了楼里上下打扫。   宋徊又看了看江寄身边的小厮,点了齐芦出来:“这边缺了被褥,再从别处拿也麻烦,你带着高阳高伍,去我那里拿些晒好的过来吧。”   齐笋又被他指了进去监督众人打扫,一时间小院里就剩了江寄和宋徊两人。江寄还是一副奄奄的样子,站在宋徊身边,一言不发。   宋徊看着他那样子,叹了口气,驱着轮椅凑近了些,又拉住江寄的手:“在想什么?”   江寄摇摇头:“没有……”   他其实在想很多,却没有一件能说得出口的。   “想过以后要怎么办了吗?”宋徊依旧温和的问着。   江寄还是摇摇头,可被手上传来的温度软了心肠,情绪翻涌,哑着嗓子说了声:“我不喜欢这里……”   这里,指的当然不是松风楼,而是江府。   宋徊听着他压抑的声音,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像一个虚虚的拥抱一般:“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   江寄蹲下来,比坐在轮椅上的宋徊矮了些,却感觉离他更近了:“能,能离开吗?”   宋徊摸着他的发顶,柔声说:“可以啊,但是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做……所以阿寄留下,陪我做完这些事情,然后一起走吗?”   “一起走”,这三个字像是点燃了江寄心中寥寥无几的希望,他抬头看着宋徊的眼睛,用力点点头:“好。”   “乖……”宋徊没有说是什么事情,江寄也没有问。等到小楼都打扫好了,高家兄弟将被褥搬回来了,两人才告了别。   可夜里,江寄一个人躺在舒服柔软的被褥间时,他却又开始烦恼了起来。眼前还有一大堆事情,他答应了宋徊陪着他留在江府,就要面对江府中的人和事。从今晚的情形来看,他才不相信那堆妻妾间能和睦相处,子弟间能兄友弟恭。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样子,实际还不知道都在算计些什么,这江府之中,必然不会太平了。   即便江寄打算不争不抢,但是与他切身相关的,最实际的问题就是他跟宋徊之间该怎么办……宋徊现在可是他的表叔啊!以前是赚钱娶宋老板,现在是赚钱娶表叔……   江寄烦躁的翻了个身,随即又反应过来,这是宋徊的被褥,宋徊睡过的被褥……“睡过”这两个字像是块烧红了的石子一样,掉进江寄的脑子里,烫得他浑身发热。等到他终于迷迷糊糊的睡去时,却做了一夜的梦。   梦醒来,他浑身是汗的从床上坐起,看着沾了zhuo污的睡裤一阵绝望。这要是以前也就罢了,自己洗干净就好了,可现在——   他看着外头等着伺候洗漱的侍女,顿时羞愤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更令江寄绝望的是,他依稀能记起昨晚梦中的内容,一直以来“娶”宋徊的信念有些崩塌了,他好像才是该被娶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有没有触到晋江的敏感词……拼音混不混的过去…… 第6章 家产   昨天回到这松风楼时已经很晚了,等到第二日江寄洗漱完毕后,他才询问起这松风楼中伺候的人。   除了两个贴身小厮高阳高伍和一堆打扫屋子院子的粗使仆人外,还有四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一个年老知事的婆子。高伍是个办实事不多话的,高阳却是个话多的,他私下跟江寄说,原本每个少爷处都配了两大两小四个丫鬟,可昨晚上表老爷却说江寄年纪小些,跟大丫鬟说不上话,所以就将那两个大的调去了别处,又从自己院子里挑了两个小的送了过来。还有如今院里的黄婆子,也是被宋徊换过来的。   这高门大户里的门门道道江寄自然是不懂得,但他却本能的相信这宋徊,知道那些丫鬟婆子是宋徊送来的之后,原本不适应被人伺候的别扭劲都少了几分。   他不知道那些年纪大些的丫鬟留在少爷们的房里是预备做什么的,所以自然也不知道宋徊将她们调走到底是因着哪门子心思。   前边人传话说,老爷昨晚歇下的晚了,所以今早就不用过去请安了,各自在自己的地方用早餐就是了。   这边刚传完话,外边便送来了吃的,第一天厨房也不知这些新主子的口味,于是荤的素的甜的咸的点心都端来不少,四个小方碟子并两色汤粥摆到了外间的桌上。来送饭的厨娘还特地在外面等着,说是等着听各位少爷用餐的口味喜好。   江寄在外当然没吃过这样精致的早饭,可看着样样都好,吃到嘴里就不习惯了。一开始新鲜劲过了,就索然无味起来。   正在这时,那个从宋徊院里来的,名叫小香的小丫鬟却从外面又拿了个小食盒进来,有意无意地避着外人端到江寄面前。   “这又是什么?这桌上的东西我都吃不完的,再加一样浪费了岂不可惜?”江寄是真的没什么胃口了,只是觉得让人端下去,白白浪费了东西,所以才又吃了些。如今看着小香又端进来了东西,顿时觉得头大。   “四少爷莫急,先尝尝再说。”那小香笑了下,从小食盒中端出来个白白的盅子,打开盖子却是一盅八宝粥,仔细一闻却又与普通的粥有些不同。   江寄当下便明白了:“这是宋,表叔送来的?”   小香不答,只是抿着嘴笑了下,算是承认了。   江寄用勺子舀了送进嘴里,甜软香糯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自从昨日入了这江府,江寄最不适应的就是闻不到从前日日相伴的酒香,而宋徊却将他之前酿的酒掺进了这粥中,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让江寄舒服了下来。   有了这盅粥,江寄的胃口也跟着好了起来,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的本来就多。再加上可能是宋徊觉得他贪甜,于是这粥中加了不少甜物,使得江寄后来吃的每一口点心也都跟着沾染了甜味,故而吃的就更多了。   饭后又歇了一会,就收到了江东韫叫少爷们去西边绛瑰堂说话的口信,江寄虽然还是不认路,但还好有高家兄弟带着,一路往西走。江寄出院门时,还下意识的往东边远黎堂望了一眼,可惜这两处即便离得再近,也隔着小路树丛,看不很真切。而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传出,江寄估计这次江东韫没有叫宋徊过去,所以是看不着他出来的。   江寄也尽力记着走过的路,可这么绕来绕去,等到了绛瑰堂时,他还是糊涂了。所幸以后日子还长,江寄倒不信自己真能在里面走晕了,总有一天能记住的。   让高家兄弟在外头守着,自己进去了。   这绛瑰堂亦如其名,宽宽阔阔的一处厅堂,虽说样式也十分大方,但里面的布置摆设却多用绛绯一类的颜色,却不知是谁人布置的。   江寄习惯性的看看堂中的人,正位上右边坐着江东韫,身后站了钟氏,而左边的位置却是空的。不知是在装装样子,还是真为他那位逝去的大夫人留席。   而往下的首位……椅子已然撤去,宋徊正坐在他的轮椅中,面色淡然的喝着茶,看他进来了也不过轻咳一声,放下了茶盏。   而剩下两侧则坐着他那几位好哥哥,各有各的情态,却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江寄学着之前看来的样子,先给江东韫请了安,江东韫抬抬手,让他自己找地方坐下。   “人都到了,老爷您有什么事,就说吧。”宋徊开了口,抬头看向主位。   江东韫点点头,他的视线扫过每个儿子的脸,心中却走马似的略过了许多事。   江家在外人看来一直是高门大户,可只有江府中的当家人才知道,这些年来这风光底下有多少难处。   许是大富大贵终难全,十全十美总有缺。且不说生意上如何,就这几代人丁来说,便是一代比一代稀少,偌大家业便难以支撑。到了江东韫接手时,更是举步维艰,好在旧交人脉还在,他靠着江家少爷的名头,取了当时零州豪门秦家的幼女秦环,那秦环既是最小的女儿,自然也就是秦家老爷子的心头肉,嫁妆之多,一时轰动这东南三州。   江东韫得了这秦家的支持,同时他也是有真本事的人,不出五年,原本摇摇欲坠的江家居然真让他给救活了,内里殷实,外面风光,又坐上了这三州的头把椅。   可他仍旧没有逃过人丁不旺的命运,成婚以来,秦氏虽多次有孕但终究一次都没有保到平安降生。最后还被大夫断言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子嗣一直是江东韫的心头大病,知道秦氏再难有孕后,他便开始张罗纳妾的事。可偏偏秦氏是个厉害的,发了话,只要她在一日,便休想抬着小的进门。   江东韫对秦氏是又敬又怕,可他也发了疯的想要子嗣,于是便干出了养外室这样的事。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江东韫也有置气的想法,一开始那外室压根没偷着养,反而闹到了明面上,故而一开始所纳的韦氏、齐氏出身上都不是很低。那秦氏知道了,自然又闹起来,她本就身子有亏,这么一闹就大病了一场。   秦氏这么一病,江东韫反而收敛了,毕竟是年少夫妻,当年也是帮过自己的,这些年来虽然子嗣上有些矛盾,但是情分还是在的,再加上那时秦家虽然已不如从前了,但势力还是有的。于是这江东韫也放软了态度,照顾起秦氏来。   秦氏那时早就看透了他,索性对他说,他江东韫想养外室,生儿子就随他去,但只有一点,那就是但凡她活一日,那些人就一概不许进府,等她走了,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到那时她也管不着了。   江东韫自然同意了,秦氏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他其实也想过,反正在外也有了三个儿子了,不如跟秦氏再重新好好过日子,可家里的哪有外面的野食诱惑大,他终是忍不住又在外面继续养妾养儿,与秦氏越行越远。   十几年也就这么过去了,秦家后来渐渐衰落,秦氏也撑不住走了,而江东韫也终于迎来了“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那天。   他将外头养的人一块全都接了回来,不止要享受妻妾成群,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要选出一个最为合适的儿子,继承他的家业。   “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一件大事。”江东韫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又道:“我江东韫忙碌了一辈子,为的就是你们眼前这个江家,可是我……也老了。”   老二江珲一张嘴嘴会说,起身刚想作揖再说些父亲不老之类的好话,却被江东韫摆摆手打断了:“我是真老了,而这江家的基业也总有一天会传到你们手上。”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心思更加复杂了,江寄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宋徊,他却置若罔闻一般,在想着什么走神。   而除了最为活泛的江珲,表面看起来稍微势弱的江锡却眼神炯炯,可动作上却压制的很好。   这一点上,江淳便更为淡然了,眼神上无所变,行为上也无所变,仿佛真的与宋徊一样,对这家产丝毫不在意。   江东韫似乎也在关注众人的反应,不过他很快就继续说起来:“只是这家业合则立,分则散,虽说家财人人有份,但江家家业却只能交到一人手上。至于那人是谁……”   江东韫转头示意了一下江启,江启传上来四个小厮,每人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站在四位少爷面前。   “这盒中乃是一间贵洋街上铺子的房契,外加一千两的银票。每人一份,限期到明年中秋,你们兄弟各凭本事,不拘手段,谁的铺子收益最好,谁赚的最多,这江家就传给谁。”   话说到这份上,什么恭维好话也都不管用了,赚钱是实实在在凭本事的事,所以难得的江珲没再多话,而是跟江锡等人一样,干干脆脆的行礼说了一声“是。”   这么交代完,江老爷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一年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那铺子也就是你们的了,另外家产上也会再分一些。”   他看着三个已经十七八岁的儿子,声音中带了几分舐犊之情:“锡儿、珲儿、淳儿,你们三个好好干,父亲等着看你们的结果。”   而后又转头看向江寄,语气却轻松了几分:“寄儿,好好跟你三个兄长学学吧,以后总有好处的。”   江寄一听,却也明白了,江东韫从一开始就已经把他从继承人选中排除了。显然比起一个十五六岁,还未定性的儿子,他更看好年纪大些沉稳些的三个大儿子。   而对于江寄而言,被排除在外也是件好事,毕竟他本身也没想要那些东西,而且这样子也少了些勾心斗角,没什么不好。   江寄能想得开,可有些人却想不开,之前侍奉在江东韫身旁的钟氏便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老爷——”   “老爷正值盛年,又何必这么早找继承家业的人呢。”她好容易生下儿子,养到了八岁,眼看着进府了有希望了,可偏偏江东韫这时候就急着找继承人,将她的炜儿排除在外。   江寄暗笑她蠢,自己这个十六的都轮不上,更不用说那个还没自己一半大的江炜。、   果然江东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重话,而是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放心,我自然会给你们母子留些钱财过日子的。”   说完便挥挥手,让众人拿着东西走了,江寄临走不忘回头看一眼宋徊,正对上他看来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虽无言却胜过百句安抚,让江寄的心情又平复了下来。可惜宋徊并没有跟着一起出来,而是一动不动的留在原地,显然是与江东韫有事的。   江寄虽说觉得有些遗憾,但又想到两人如今住的那样近,何愁没有相见的时候,便又释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渣男江爹的心路历程,一下子就写多了~(—^—)~ 第7章 亲缘   绛瑰堂中的人陆陆续续的出去了,只余江东韫和宋徊两人。   “我前几日听了两句风声,说是上个月西边靠城墙的几处铺子收益不太好?”江东韫看着堂前的门慢慢关合,像是不经意的提起。   宋徊还在拨弄手上的茶盏,被问了收益不好,也不紧张,反而像是说笑话似的:“是收益不怎么样,那西墙根底下武寡妇去了,偏生有爱生事的说武寡妇生前不如意,死后魂不散,在西墙附近飘荡。故而那边去的人也就少了,但不值当的在意,过个一两月,风声散了就行了。”   江东韫点点头,又露出一个极为欣慰的笑来:“如今外边生意都交给你看着,我很放心……”   宋徊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略一点头,连客套都没有,薄唇隐约有个笑的意思,却始终不显。   见他没有答话,江东韫也不恼,反而继续说:“你搭理了我江家的生意这么些年,有些事上比我还要熟悉。你看看那三个孩子,谁更适合继承这份家业?”   “我倒更想听听老爷的意思。”宋徊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些什么。   江东韫像是早有意料,便便自己说了起来:“锡儿过燥,珲儿过谄,淳儿又太冷沉,算是各有不足,但又都可□□……”   宋徊点点头:“江锡和江珲两个也都是有心家产的,而江淳却不一定。过谄过燥都是年轻人的毛病,且看有没有真本事吧。”   “话说起来,今早江启告诉我你让寄儿住到了远黎堂旁边……你可是看好他?”江东韫口气依然轻松,却带了试探的意味。   江家人丁稀少,宋徊虽是远亲,但双亲去后又一直养在江府中。虽说两人关系一直不亲不淡,但江东韫却不可否认,宋徊却是在生意上是一把好手,这些年来他越发倦怠,江家外头的事业越来越倚重宋徊。   江东韫到底是个商人,有亲缘关系是一回事,倚重宋徊也是一回事,但江家的东西只能留给他江东韫的儿子,留给他江东韫看好的人。所以他要选出一个真正能干的儿子,而不是一个被宋徊把持在手中的傀儡。   宋徊低着头,嘴角依旧有几分将笑未笑的意思,江东韫在想什么,他怎会不懂。   “江寄……与我之前便是相识的,他是个有自知之明的,没想挣这家产,所以也谈不上什么看好不看好的。”   “哦,是这样——其实我看寄儿也是个好孩子,年岁小些也没什么,你要是肯帮他,于我江府也是一大好事。”江东韫转头看着宋徊,笑了起来。   宋徊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摇摇头:“宋徊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这些年来替老爷打理生意,已是分身乏术,哪里还能帮得了别人。”   他顿了顿,又说起来:“再者,宋徊的根不在这沅州城中,前几日夜半梦回,又忆起当年与阿爹阿娘在郁南老家的日子,等到有哪个小辈能担得起这江家之后,我还是要回郁南的。”   提起了宋徊的爹娘,江东韫沉吟了一回,而后又点点头:“是啊,落叶到底是要归根的……”   宋徊没再说些什么,两个人一直坐到茶凉,宋徊才抖了抖衣袖,驱动轮椅:“今日倒谢老爷赏了宋徊一口好茶,我先回去了。”   江东韫摆摆手,笑着说:“好,你去吧。到门口跟江启说声,让他告诉各院,今天中午各自用餐就是了,另外让他把赵氏给我找来。”   宋徊应了声,独自出了绛瑰堂,与江启说了两句,便被齐芦推着往远黎堂走去。   “既是各自用餐,齐笋,你去松风楼请四少爷来,说我邀他一块用饭。”   却说江寄离开绛瑰堂后,捧着手中装了银票和房契的盒子,心下有些茫然。   他一向是厌恶着那位父亲,厌恶着他所给的银两,所以一概丢开不用。可现在呢,他被接进了这江府深院之中,又因着宋徊要留在这里。如今手上这些银票也罢,房契也罢,对于他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言,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可他又想到,这些东西,与他丢在床下,弃之如履的那些银两又没有什么分别,一样都是来自于他所厌恶的那个男人。   所以,这些东西,他也要丢在一边吗?   江寄一边走一边想,回到松风楼后干脆将那盒子放在一边,眼不见心不烦。   直到齐笋来叫他去远黎堂吃午饭,江寄才又打起了精神。   这远黎堂与他所住的松风楼想比,自然又大了许多,四面水树廊房所绕,倒像是在这江府之中又起了一座两进的小居所。。   江寄在齐笋的带领下,穿过泠溪之上的小平桥,这样才进了正院门。   这远黎堂分前后两处,前一处是正堂,里面规规整整虽是生意之家,但却多点缀文墨,颇有几分书香气,后面才是宋徊起居的地方。   等到江寄到时,宋徊已经在桌前等着了,那桌上摆了两素两荤四道热菜,还有小盆熬成了乳白色的鱼汤。   不过江寄的注意力却被宋徊手边的那只小矮壶吸引了,他对酒味敏感的很,老远就闻到了那壶里装的是他酿出来的酒。   宋徊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笑着招手:“既然想喝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   江寄局促的点点头,想要做到宋徊的对面,却发现只有宋徊身边的凳子上铺了锦垫。这是什么意思就很明显了,江寄心里偷乐着,坐到了宋徊的身边。   宋徊将温好的黄酒倒进了江寄的杯子里,那浓醇的味道引得他拿起杯子来就要尝上一口,却被宋徊按住了:“先吃些东西垫一垫。”   说完被他夹了一筷子炒牛肚,又有些好笑的说:“平时也没见你如此馋酒,若一直这样,你家里的酒岂不早就喝光了?”   江寄老老实实将菜吃了,却发觉这与昨夜晚宴上吃的味道却不同,反而与以前在百肴楼里吃到的一样。他只当是宋徊也吃不惯在府中的菜,于是让自家酒楼日日送饭,也没什么。只说起酒的事来:“平日里总与那些酒在一个院子里,也觉不出怎么着来,可如今离了它们,就实在想得厉害。”   “那也要少喝,多吃饭。”宋徊继续往他碗里夹着菜,取笑道:“等到过几日你就能借着张罗铺子开业的由头出去了,到时候又回到那一院子酒的地方,便能解这相思之苦了。”   可惜江寄却没有笑出来,他一听到开铺子的事就心烦。   宋徊见他有些郁郁的样子,却不说破,只是如常催他吃饭,又像是不经意的说起别的来:“论辈分,你现在该叫我一声表叔了。”   “啊?”这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让江寄有些摸不着头脑:“是,是啊,我昨晚不是叫过了嘛……”   迟钝过后,江寄忽的有些害怕,莫非是宋徊在意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以后要疏远了吗……   可谁知宋徊又用轻松的语气说起来:“人常说‘一表三千里’,你可知咱俩到底是多远近的亲戚?”   这下江寄更迷糊了,他只知道江府里人叫宋徊表老爷,江东韫让他称呼表叔,可其中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当然不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来,我给你仔细说说。”宋徊看他懵懵懂懂的样子,笑得更开了:“这其中辈分太多,先要请先人莫要计较直说姓名,不然怕是更糊涂了。”   江寄点点头,凑近了些听宋徊说起来:“咱俩能溯到同一个先人的那一辈是当年的郁南龚家龚蔚文,具体要叫他什么,你自己捉摸。”   “这龚老爷子膝下一子一女,男的叫龚崇,女的叫龚清,那龚崇又生龚玉算起来就是你的奶奶,龚玉嫁到江家后便生了你的父亲。”听到这里江寄还算理得清的,又听他继续说:“而龚家小妹嫁到了冯家,剩下一女那便是我的母亲冯媛。”   “所以你说说看,咱们之间关系究竟如何?”   江寄理了理,算起来:“我的奶奶的爹爹,也就是……太姥爷还是老太爷,或者太爷爷,是你的姥姥的哥哥?这么远啊……”   最后一句,已经带上了轻快的尾音,江寄心中高兴着,这么远的亲戚,宋徊解释给他听就肯定是不在意的,也要他别堵在心里,他端起酒杯对着宋徊笑了下:“那倒要多谢表叔替小侄我理了个明白。”   宋徊听他刻意咬重了“表叔”、“小侄”那两个称谓,心下暗笑,却略略推开了江寄的手:“这一杯我可喝不得,刚刚提及先人姓名,多有得罪,如今倒需共敬先人一杯,好让他们莫要怪罪。”   江寄听了,也是这么回事,于是便跟着宋徊一起,向东遥敬一杯。江寄心底实在,想的自然是如同宋徊口中说的那样,请先人莫要怪罪直呼名姓之事,可宋徊想的却又不同了。   “方才也已禀告过了,我与江寄虽有亲缘,但已远过三代,还望先人莫要怪罪我二人日后共结连理……”他心中默念着,多了几分恭肃之情:“若非要怪罪,也请念及江寄年少无知,只降罪我一人即可。”   重回桌前,宋徊想着今日非年非节,如此一番恐怕只是无用。可转念又想,人家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想来自家祖宗也是时时荫蔽后人的,那刚刚……大概也是听得到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宋徊已经被江寄带偏了……   家祖宗要是怪罪,恐怕首先要追究的是你们两个都是男人吧( ?▽?)っ   话说古代表亲之间结亲也没啥,然而考虑到以后江小寄还是要生包子的,为了保证包子的健康才折腾了这么一大通~ 第8章 借钱   说到了前边几辈的关系就又不免说到宋徊身上了:“既然亲缘都这么远了,你又是怎么到的这江府上?”   宋徊的笑淡下去一些,说起他的家世来,却又比两人之间的亲缘关系更加复杂。   江家人丁不旺,江东韫当年借秦家复起后苦于没有人手支持,外面聘来的买来的人,到底是用着不顺的,这也成了他的一处心结。   那些年龚玉老太太还在,与郁南老家那边还有些望来,忽的一日得了信说老太太的姑母,也就是龚清去了。那一辈上的人关系也算亲近,故而老太太听闻姑母去世,也是真的伤心了一场,可她也是有了年纪的人了,无法亲自前去吊丧,于是便让江东韫带着秦氏去一趟,也算尽尽心意。   这郁南一行,江东韫自然就见到了宋徊一家。那时宋徊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与父亲宋寅母亲冯媛一起去老娘家治丧。   宋家在郁南也算是个大户,但就人口上来说,却与江家截然相反。宋家子弟分支极多,但宋寅却是个极有本事的。能从诸多子弟中脱然而出,上位后懂得利用各处分支相互制衡,才使得宋家没有因内斗而成一盘散沙,反而蒸蒸日上。   江东韫便是看好了宋寅的本事,一心想要拉他去沅州帮忙。而宋寅也同样有着自己的打算,这宋家在郁南就是在厉害又怎能比得上东南富庶之地的江家呢,若要使宋家更上一层楼,必定还是要走出郁南的。   所以他虽嘴上没一口应下,但仍与江东韫商量好了,待丧事结束,与他一道去沅州探查一番。   宋寅一心想让宋徊也去外面见些世面,于是启程那日便带着妻儿一同上了路。可不想途中有贼人得了消息,一心想绑了江东韫去好换得如山的金银。于是在一处地势陡峭的山路上,袭击了车马队。   可偏偏那日,因着秦氏身体不适,江东韫一行并未上路,只有宋家人按着原本的行程走了那条山路。那些贼人也是野路子出来的,并未真的动过几次手,不懂得分辨什么,只一看到外头贵气些的车马队就上去劫了。可到底没什么经验,劫车不成,反而惊了马队,那马匹一个接一个的受惊发疯,几辆马车统统坠到了山下。   贼人们见失了手,胡乱抢了些东西就走了,幸存的家丁自然跑回去汇报给江东韫等人,当夜就报了官。一面上山追贼,一面下山寻寻还有没有活口。   宋寅本是带着满满的期望上的路,一朝坠入山下与夫人一起做了亡魂,四辆马车中唯有宋徊那辆好些,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惜摔断了双腿。又因为寻到他时已耽搁了许久,那双腿便救治无望了,只能从此坐在轮椅上。   江东韫对宋家夫妇多有愧疚,而郁南宋家人员又极为复杂,各个心怀鬼胎,在问过宋徊的意思后,江东韫便将他接到江家教养。   这一段说来,都是宋徊心上的老疤,他轻轻带过父母之死,也轻轻带过当初失腿之痛,只是尽量精简着把事情说清楚了就是。   江寄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竟然带出了这么大的旧事,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想要开口安慰一番,但又觉得已经是旧事了,如此安慰也是于事无补,倒让宋徊想起更多。他心里因为宋徊的身世难受,可是越难受就越不能说,想要岔开话题,又觉得不尊重。忽然想起昨日家宴,宋徊拉住他的手时的感觉,于是便试探着伸手,小心的覆上了宋徊的手。   宋徊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反握住江寄,声音故意轻松了些:“行了,到底是陈年旧事了,现在想来,心中也没以前那样不好受了。昨夜我跟你说我在江家还有事未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是什么?”   江寄现在觉得,只要不再提宋徊的伤心事说什么都好,所以宋徊既然说起了别的,他心里就算还没有从刚刚的事中出来,面上也要做出副好奇想听的样子:“那你倒说说是什么事,时候长不长?”   “怎么,时候长你就不等我了?”宋徊看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就让人过来把东西给撤了,又放上些点心让江寄想吃就拿。   “那肯定不是,无论时候长短,侄儿自然一直等着表叔的。”江寄又叫了一遍表叔,头上挨了宋徊一记轻敲,两人之间的气氛才渐渐又好了起来。   “其实也就是这一年多的事了,你父亲养了我这么一场,为的是当年的歉疚。可我心中却也是感念的,只是这些年来在这江府中待久了,看到了许多事,却也是在厌倦了。想要离开,却不得不还了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于是便与你父亲约定,我帮他打理江家的事,直到下一任江家的当家人上位。”   “下一任?”江寄心中一动,想起今早江东韫的安排:“那岂不是就一年的事了?”   宋徊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这可说不好,世事无常谁又知道呢。”   一提起这个,江寄自然又想到了那一盒子东西,烦心的事一旦想起就再难压下。   他虽不说,但宋徊却能猜个七七八八。想到当年,江东韫虽不把外室接入府中,但也是个个给足了银两养着的,就算中间被人克扣,江寄也不至于像当初自己所见的那般困难。再加上回到江府后的种种反应,宋徊不难猜出,江寄是不想用江东韫所给的银钱的。既然银钱不想要,更不用说房契了。   看着江寄又皱着眉头,一个人发闷,他轻轻挠了一下江寄的手心,江寄才反应过来两人的手还是握在一起的。想要拽出来,却又拽不动,却听宋徊说:“我知道你在愁些什么,你刚刚叫了我那么多声表叔,我自然也是要疼你这个侄子的。”   江寄这是知道宋徊打算跟他好好计较计较了,但嘴上也不肯松:“表叔能疼侄子我那是最好了……”   宋徊笑了下,也不绕弯子,就直说了:“我知道你不愿意用你父亲给的钱,可是那些本钱房契以你眼下的速度却是忙活大半辈子恐怕也难得的。若是借着那些东西开起铺子,做生意自然比你现在容易得多。”   “可是,我确实心里过不去,也不愿意用……”江寄似乎已经习惯了宋徊能猜到他的想法,也不遮掩:“我如今一月能赚个一两半银子已是极限,可但凡能开起铺子来,一月少说十几两的收入……我确实有些动心。”   “我知道你在烦什么,也自然有好办法。”说道这里,宋徊却不继续了,只是从盘子里拿了块点心,悬在离江寄手心一寸远的地方不放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江寄这两天脸皮也有些练出来了,一抬手抓住了点心,送到宋徊嘴边,“表叔有法子就快说吧,侄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宋徊看了他一眼,故意做出高深的样子,却还是咬了点心。到底一父所出,江寄讨好他的小模样与江珲谄媚的样子有几分眉眼上的相似,但给他的感觉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江珲只是让他厌烦,而他的阿寄……却让他心中一动,自然无法拒绝:“办法也简单,你父亲给的那铺子地段好,上下两层又搭上了伙计,我派人看过,少说也要一二百两的价钱。如此我便借给你一共一千二百两,那铺子便算是我借给你钱买来的,这样你就能放心用了。等到有朝一日你我离府时,你再将那钱还给你父亲就是了。”   江寄脑袋里转了转,也是这么回事,可他刚刚也算了,一间铺子一月也不过是十几两,要还上宋徊的钱,恐怕也是要好几个年头的。于是他继续往宋徊嘴边送着点心:“表叔啊,我这黄酒也只是小本生意,用不了一千两的本钱,您随意给个三百两就够了……这样一共借我五百两,刚刚好。”   宋徊又气又笑,敲了他脑袋一下,到底还是连声说了好。   当天下午,江寄捧着宋徊给的五百两银票,一身轻松的回了松风楼。而后找出被他扔到一边去的盒子,取出宋徊的二百两银票放进去,换出了那铺子的房契,而后又将盒子关好。   想了想,如同以前还在旧院子里一样,将那盒子往床底下一丢,心里头顿时彻底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不容易有时间早点写了……   结果却写不顺手了,难道我以后还是要从十点奋战到凌晨吗(╥╯﹏╰╥)? 第9章 铺子   这年的冬天来得有些急,前段日子江寄站在自己院门口往远黎堂那边看时,视线还被挂着枯叶的树枝遮挡着,不过几天的功夫,枯叶就被风吹尽了,只余下些干瘪的枝干。   江寄这天是偷着出的门,自从宋徊用借钱的法子解开了他的心结,他就一直记挂着那间铺子,想着要快快的做起生意来才好。   计划了这几天之后,他心里头也拿定了主意,只等着去铺子里看看。   他一去,宋徊自然想陪着,可前天他因为天冷窝在被子里不肯起来,就听见黄婆婆在一边唠叨起来。   只是她唠叨的内容却让江寄哭笑不得,“四少爷这般年纪贪睡些也没什么,不想表老爷这么大的时候,一天天的起早贪黑的辛苦,让婆婆我心疼。”   江寄听她说起宋徊的事,便来了兴趣,拥着被子求她多讲些。而黄婆婆也快五十的人了,正是爱唠叨的年纪。两人一个爱听一个爱说,凑在江寄床边,直到丫鬟小逸看不下去,说要是四少爷再不起来就去找表老爷,江寄才磨蹭着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跟黄婆婆聊天倒让江寄知道了宋徊不少事,就比如现在入冬后又湿又冷的天气里,再加上还阴着天,宋徊腿上的旧伤就极有可能犯毛病。   所以江寄今日才决定偷偷摸摸的出去,不让宋徊跟着。可明明是为着宋徊好,江寄一路从松风楼出来却有几分做贼的感觉,不时的往远黎堂的方向瞥一眼,生怕被宋徊发现。   直到走远了,江寄才略略放下心来,谁知刚转过个弯,倒碰见了个熟人。   “四弟这是要去哪里?”   江寄之前一直心虚,如今乍一遇到人,甭管是谁都吓了他一跳。待抬起头来,发现是之前那个与他一样对江府事事冷淡的三哥江淳,他才放下心来,随手作揖:“三哥好,我这是要出去一趟,看看铺子……”   江淳对自己这个四弟也有些兴趣,有心想要接近些,听他说要出去看看铺子,便起了一同前去的心思。可他刚要开口,便看见不远处宋徊被小厮推着,往这边走来。于是赶忙行礼:“几日不见,表叔可好?”   江寄听见表叔这俩字,脑中就有些炸了,他回过头正好看见宋徊淡笑着与江淳隔着自己打招呼:“好,我自然是好的。”   江寄尽力掩去心虚,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学着江淳跟宋徊打招呼,可对上宋徊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觉得自己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江淳并不疑心两人之间如何,只是像晚辈一样恭敬的问宋徊可是出去有事,便听见宋徊有些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哦,是有些事,前几天你们父亲托我监督一下你们兄弟几个铺子上的进程,我想着只在这府中说说也不过是嘴上功夫,做不得真,不如我一个个的去铺子里瞧瞧——今日,就打算从寄儿的铺子开始。”   说完,他又笑着看向江寄:“正巧在这路上碰到了,你可准备好了?”   江寄被宋徊那声“寄儿”喊的肝颤,迅速算计着眼下的情形,立刻讨好的跑到宋徊的身后,接替了齐笋的位置,推着宋徊笑道:“当然,当然好了,寄儿这就推着表叔去看。”   江淳见状,自然不会去讨没趣,于是便告辞离开了。   江淳走后,仿佛吹了一阵冷风,冻得江寄打了个哆嗦。江寄心虚推着宋徊,“这么冷的天,表叔怎么出来了?”   宋徊依旧笑着,吐出一句话:“怕欠债的人跑了,我这个债主追出来看看。”   “跑不了,跑不了……就算跑了也很快就回来了。”江寄一连声保证着,直到上了马车,才把宋徊哄得好了脸色。   即使是这样不好的天气里,贵洋街上依旧有不少行人,马车也走得慢了些。等到车停了,江寄帮着齐家兄弟将宋徊从车上抬下来后,他才郑重的打量起眼前的这间铺子。   不大不小的铺面夹在两家瓷器店和首饰店之间,江寄推了宋徊进去,里面立刻迎上来三个小伙计,和一个穿着长衣的中年人,想必就是账房了。那三个伙计最大的十七了,叫王奇,两个小点的叫周中和郭二,都是江老爷一早就安排好了的。这些人都是以后用得着的,虽不知具体品行如何,但眼下就不能轻待的。江寄问了他们的出身,又说了一会话,才让他们散了去做自己的事。   而宋徊就在一边看着,等到江寄说完了人走后,才同他说起他刚刚哪里讲的好,哪里讲的不妥,又应该如何。   要说江寄对宋徊的迷恋,除去为美色所迷外,最初可能还是对这个事事都厉害的宋老板的仰慕,所以如今,即使两人之间身份关系有所改变,江寄对宋徊的教导还是极为尊敬和欢喜的。   一楼除店面外,后面还附带了个小小的院子和一排后屋,伙计们若不走,也可以住在这里。江寄略看了看,就想上二楼。可他看了一眼宋徊的腿,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二楼有什么好看的,肯定跟底下也没什么区别。   “好了,表叔可检查完了,咱们回去吧。”江寄又绕到宋徊后面,等着他点头。   宋徊指指上面:“这才看了一半,还有上面呢,我受你父亲所托前来监督,可不能如此应付了事。”   “可……”江寄这下为难了,刚打算叫过齐笋齐芦来,帮忙一块将宋徊抬上去,可又听见宋徊说道:“可惜我年纪大了,也累了,就托你上去替我检查一番吧。”   宋徊自然知道,江寄得到了这间铺子有多么开心,他这样喜欢这里,又怎会甘心不上去看看呢。有那么一瞬,宋徊开始后悔他今天为什么要跟着过来呢,他平日去检查江家的生意都是带着几个力壮的汉子,可今日听闻江寄自己溜了出来,他为了赶上,出门也急些,才没有准备。可他此刻后悔了,就为了这一点想要跟阿寄在一块的私心,让阿寄犯难。   江寄一愣,看向宋徊,宋徊又重复了一遍:“还不快上去看看。”   “好,就一会,我马上下来。”江寄看到了宋徊刚刚那一瞬的悔意,他不欲让宋徊想太多,于是便三五步窜上楼梯,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遍二楼,然后又迅速的跑了下来,回到宋徊的身边。   “这么快,可有好好看?”宋徊皱皱眉,看着眼前跑的有些喘的江寄。   江寄看了一眼店里的伙计都不在周围,便上前一步,蹲在宋徊的轮椅边,伏在他的扶手上,笑着说:“上面没什么可看的,我想看的在下面等我,所以当然要快些了。”   宋徊静静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江寄又笑了:“果然还是下面好些,上面的我看一眼就腻了,下面的却永远看不够。”   宋徊笑着摇摇头,他纵然有过千万瞬的退缩,却抵不过江寄口中的永远。   “好了,这里就这么大,表叔你检查完了,可还满意?”   “检查是检查完了,可我却对这里十分不满。”宋徊终于又想往常一般,悠悠的说着。   这下江寄愣了,看着宋徊小声嘀咕道:“不满什么啊……”   “自然是不满你对长辈招待不周了。”宋徊继续说道,“我是你父亲派来视察的,你可要把我伺候高兴了才是。”   “伺候高兴……那要如何?”江寄更糊涂了,刚刚自己不是哄得他挺高兴嘛。   宋徊看着他发懵的样子,驱动着轮椅向门外走去:“你是要做黄酒生意,我便要尝尝那刚开坛的黄酒,怎么还不快陪我去?”   江寄这才恍然大悟,前几天自己闹着要回家去,想那院子和自己的宝贝黄酒想得厉害,刚刚却只顾着看铺子险些忘了要回家的事。   若是这么就回了江府,少不了又要后悔的咬死自己算了,幸亏宋徊提醒他。江寄看着宋徊的背影,立刻追了上去,推着他往马车边走:“好,好,侄儿一定好好伺候表叔……喝酒。”   马车不多时就来到了江寄的小院前,几日不见却光如隔世。   江寄打开有些冷手的门锁,将院门用力推开,里面的落叶没人清扫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小厮们极有眼色的上前帮忙清扫院子,江寄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第一次涌入这么多人,一时间又有些感慨。   他推着宋徊进了里屋,让他稍等一下,自己去取酒来,宋徊记挂着外面冷,但又知道江寄此刻是想那些酒想得厉害,所以也不拦着,只让他快点回来。   江寄应了,跑到酒窖中清点了一番,又开了一坛酒尝了尝味道,才抱着回了屋子。   “刚开坛的酒,侄儿这就温来孝敬表叔。”江寄说着,就拉出自己温酒的小炉,吹了吹上面的尘土。   “哦,刚开坛的?你可有偷喝?”宋徊看着他忙里忙外的样子,不禁又逗弄了起来。江寄挠挠头,这样的小动作自然是心虚了,宋徊敲了下他的脑袋:“又贪喝冷酒,下次要是被我抓到,可要重罚一次让你长记性了。”   江寄以前散漫惯了,不在意这些,可宋徊却每每都记挂着为他好,江寄难得没贫嘴而是乖乖的认了:“好表叔,下次一定不敢了。”   说着话,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江寄将黄酒盛到小瓶中放进去,热气氤氲开来,不一会就烫热了酒。   两人对饮了几盅,江寄才解了馋,说起心中的计划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晚了…… 第10章 回府   “我还是打算着开个酒坊酒铺子,一楼置个大柜子,柜子前放些零散的桌椅,接待散客。二楼则设几个雅间,就如同那些茶楼中的雅间似的,有身份高些的或是要谈事情的客人,便可引到楼上去。”江寄一边说,一边翻出他平日里记账的小本子记下来:“这一项上的花销,明日让高伍去找打家具的看看,什么桌椅屏风都是要的,估计要花不少。”   “那高伍虽说是你那堆人里面年纪大些的,但一没做过生意,二没成家置办过器具,想买东西怕也只能上街去打问,保不齐就吃了亏,”宋徊看着江寄手中的账本,想了想说:“这样,你让高伍明天一早去东边城墙底下,我名下一处点心铺子也是要打新柜台的,让高伍跟着那边伙计一起去,到时候两边加一块算账,还能替你省些钱。”   江寄一听当然高兴一连道了好几声谢,却又被宋徊敲了脑袋,唬的忙捂住:“别敲了,再敲就真要傻了。”   “你以为你现在不傻吗?”宋徊轻哼了一声,换来江寄一阵嘟囔:“自然是不傻的。”   宋徊见他不服,抿了一口酒:“你既然不傻,那不如就说说刚刚我为什么敲你。”   为什么挨了那一下?江寄思索片刻,立马想明白是因为自己道了那么多声谢,显得两人外道了,可他却也不说,只笑着往宋徊身边凑:“想必是因为小侄我谢了表叔,表叔耐不住谢,脸上羞了才打我掩饰呢。”   宋徊听了,只觉得他这张嘴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混,于是抬手就又要敲:“照你这么说,我刚刚收了你几句谢就羞了,眼下被你说穿了,那就是恼羞成怒,是不是更该打你了?”   江寄一吓,忙用账本护着头往一边躲,嘴里嚷嚷着:“不闹了不闹了,我还要说正事呢。”   说完就做出一副仔细的样子,在本子上写写算算,却还是离着宋徊几尺远。宋徊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在一边,一直盯着他看,直到看的江寄有些莫名的心虚,自己慢慢地又一点一点挪回到宋徊身边。   “今年冬天要多多的准备酒了,原本是银钱不够所以只能酿那些,现在银钱够了便使劲买粮食买大坛子,酿上它满满一窖。反正即便一开始卖不出去也是不怕的,酒放久了更好。”银钱不愁了江寄就开始愁日子,如今也算是入冬了,满打满算到明年开春又有多久呢,还是要抓紧才是。   “刚卖酒未免单调了些,客人留在铺子里也要有些佐酒的东西才能坐得旧。”宋徊在一旁提议道。   江寄点点头,却有些犯难:“这我是知道的,比如我之前送酒的王掌柜,他铺子里的酱小鱼就是一绝,让人就着酒吃不够。可是那一类的东西,都有各自密不外传的方子,咱们自己是仿不出来的。所以我想着一开始从外面进些干果,或是从附近卤货店买些现成的来,切好了摆在小碟子里,应该也不错。”   “刚刚说起你傻,还嘴硬,你都忘了你表叔我是做什么的?”宋徊叹着气,两人的关系确实越来越近了,但江寄还是不习惯将他手中的东西归入到自己能支配的范围中,这点却也只能慢慢地潜移默化:“不过是个酱卤方子,百肴楼中能做这东西的人还少吗?”   江寄眼睛一亮,又不想让宋徊觉得自己跟他见外,于是将宋徊的酒盅斟满了酒,然后双手碰到他的眼前:“是是是,是我傻了,不是要跟你外道,是我刚刚算账算傻了,忘了身边还有位无所不能的宋老板。”   宋徊笑着接了酒杯,江寄看着他将酒一饮而下,觉得随着两人关系越来越近,宋徊的性子就冒了出来。   唔……时时要让人哄着,果然表叔才是要被娶的那一个。江寄觉得将那个梦抛到脑后,自欺欺人又怎么样,反正还没到最后谁又知道呢。   两人商量完之后,便打算动身回江府。要离开这一方安宁的小院子,江寄还是十分舍不得的。   宋徊却安慰他,以后忙起生意来,自然不用每日都回府上,到时候就又能回这边住了。   等回了江府却看见几个下人正准备出去,见他们来了忙迎上去。   宋徊点着带头的问了什么事,那高个的仆人才说:“是府上出了件大喜事,洪姨娘有喜了,老爷正高兴摆宴呢,知道表老爷和四少爷还没回来,便叫小的们去催呢。”   那仆人说完,江寄和宋徊对视了一眼……这江东韫倒是老当益壮,他高兴摆宴,却苦了他们今晚又要在宴席上硬撑了。   可毕竟老爷就是老爷,既然在这江府中,就还是要听他的做个样子。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裳,就匆匆去了宴厅。   乍一进那宴席厅,江寄便感受到了此刻屋中的气氛与之前接众人回府时的不同。那时候各自虽然都有心思,但明面上还是过得去的。而此刻……妻妾之间本就挣来斗去,如今洪氏有了身孕,得了宠爱被安排在老爷身边,其他人眼红还来不及,更不用说和睦欢笑了。   前段时间最为得宠的赵氏,却有她的主意,先是执着酒杯哄着老爷子:“如今咱们这一家人刚团圆,便又要添新丁了,老爷今日高兴,多喝几杯也是不碍事的。”   那江东韫平生最喜子嗣,见洪氏有孕,自然高兴酒瘾也就上来了。可他当然不会自斟自饮了,须有人陪着一起喝。可洪氏有孕又不能饮酒,这才让赵氏钻了空子,嘴上说的都是向着洪氏贺喜的话,可手上做的确实抢她的宠的事。   江寄原本只觉得那上头的几人间有些别扭,却不知到底怎么的,反而宋徊跟他小声解说了几句才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样。”   宋徊点点头,却又笑着说:“你知道了就行了,可不准学些这个。生意上用不着,我这里也用不着,你学了也没用……”   江寄本就借着端着酒杯与宋徊说话,这一口酒刚入口听了他的后半句险些呛进喉咙里。正巧看到那江珲也跟没事人似的,一如既往的向江东韫敬酒说些讨喜的话。江寄便转移话题道:“我这个二哥……还有他娘也真是厉害,假笑起来竟比赵氏看着都真。”   宋徊不欲让他真羞得呛酒,自然顺着他的话题走了,嘴上的笑却又是另一番味道:“他们这次可未必全然是假笑。”   “这又是怎么说的?”江寄特地看了仔细看了看前边那几位夫人之间的往来,果然还是看出了些道道。这洪氏对韦氏,仿佛举止间带了一丝恭敬的味道。   “我也是前几日才偶然得知的,那洪氏原来是韦氏的侍女。韦氏觉得近来几年自己年老争宠无望,才将她给了老爷。所以洪氏也算是老二那边的人,她得宠有孕,老二自然没什么不高兴的。”   这都是家宅中妻妾争宠用的寻常伎俩,之前虽有大夫人镇着这江家,故而家宅安宁些。可宋徊在外面却也听过不少各府的逸闻。他自然不想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讲给江寄听,可是这些人之间斗来斗去,指不定出什么事,万一有一天牵扯到江寄身上,如今讲给他听了有个防备也好。   江东韫显然越喝越高兴,他看着洪氏,又看看赵氏,最后目光落到前些日子因为贪心家产而被他冷落的钟氏身上。他拿着酒杯,低头想了片刻,又拉起洪氏的手来:“你放心,你们这些花一样的人物跟了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他显然醉得有些厉害了,看着三个年轻的女人不知该如何选择,直到散席江寄也不知道他究竟挑了哪一个。   反正他对这个父亲已经再没什么别的期望,如今终于散席,他与宋徊忙了一天也终于能好好歇歇了。又想起之前黄婆婆说的宋徊腿的事,自己明明不想让宋徊受累,却又看着他累了一天,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也不用齐芦齐笋,自己将宋徊推回了远黎堂,而后才分别。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中秋出去吃饭,回来就太晚了……话说这文真是一章存稿都没有,全靠每晚现码…… 第11章 小巷   既然有了计划,江寄便闲不住了,卤肉一类的东西可以交给宋徊,可卖酒却是他必须自己做的。   想要卖酒就要打出名气,不然这沅州城中酒铺那样多,即使自己的铺子占了个好位置,也未必就能有多大的收益。   至于要怎么做,江寄看的也简单,无非是将几年前自己做过的事再做一遍,更何况他现在手底下还有了三个伙计。   趁着酒铺子里的陈设还未置办齐,没法开业,江寄便准备了几辆小车,自己加上高家兄弟和那三个伙计一人一辆,车上装着温好的黄酒,那酒用厚实泥坛子装着,外面又裹了棉絮被子,层层护着不让它变凉。   几个人推着小车吆喝着“江记黄酒”,在这城中的小道中分散穿行。只是他们也不需赶早,只挑着晌午饭之前,引得人吃饭时想要来上那么两盅热酒,推了门出来叫住他们。   午后再回小院歇息一番,装上新的热酒,在趁着傍晚时分出去叫卖一通。   这卖酒的同时,不忘口齿伶俐跟着买主搭搭话,多半又会说到即将开业的酒铺上,也许很多人也只是听听罢了,但总会有那么一些人在喝了酒后记住了他家的味道,连带那还未开业的铺子也会留下隐约的印象。   这样虽说每天只跑两三个时辰,可也是极累人的。江寄夜里躺在松风楼又厚又软的被褥之中,直呼自己这两年娇惯了,想当年他可是一跑跑一天,第二天又咬着牙起来继续跑的人。   要说这十来天中,忙的也不只江寄一人,宋徊打理着江家的生意,能抽出几天来陪江寄已是不易,这些天来几乎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才回来。   起初一两天不见还好,可时间长了江寄就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早上喝着小香从远黎堂带来的粥,总忍不住想要过去看一看,又怕扰了宋徊的事,让他忙到更晚。   这么好几天下来,江寄索性给自己也找一堆事情做,憋着股劲推着小车子在巷子里乱窜,连口中喊的“江记酒铺”都响了好些。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的厉害,早上出门前黄婆婆还唠叨着说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江寄却不走心,这沅州城几年能赶上一次雪就不错了,哪里真下得下来。   可此刻江寄缩了缩被风吹凉的手,看着头顶越发黑沉的云,心想着几年下一次的雪恐怕真要来了。   他打开泥坛子看了看剩下的酒,决定往回走算了,省得真要冻着了,好几天都出不了门。江寄想着,也不喊了,推起车子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江寄走着走着,看着眼前的路忽然顿了顿步子,前边两条路都能回小院。左边那条不怎么绕路,住户少,推着车走起来也方便,正适合这样的天气往回赶。   而右边那条却是他以前常走的,前一段住户多,卖掉酒的可能性大些,而后一段……却是一条极窄又绕弯路的巷子,他跟宋徊就是在那巷子中相遇的。   或许是因为几日不见,他想宋徊想得厉害,江寄看了看天气,还是决定走右边那条路。可刚走了没一半,飘絮似得雪花就落了下来。   江寄缩了缩脖子,加快步子往前走着,再转过个弯就是那条窄巷子了。装着黄酒的小车好不容易转过那处墙角,江寄却愣在了那里。   眼前的人撑着一把雪伞,端坐在轮椅上,银白色的斗篷边还挂着未曾融化的雪沫。   宋徊对他笑了一下,他身边的小厮走来接过江寄手上的车子,江寄立刻跑到了宋徊的身边:“你,你怎么来了?”   宋徊将膝上放的另一件斗篷披到江寄的身上,口气中带了几分故意装出来的怒气:“黄婆婆的话也当耳旁风了吗,说了下雪还往外跑。”   江寄丝毫不怕他,此刻见了面只想越亲近越好:“黄婆婆以前让你早上晚起些,你也没听过,我这是跟表叔你学的。”   宋徊被他闹得没脾气,想要敲敲他的脑袋,却又忍不住先拂去了江寄发上的雪花,反而舍不得敲了。   江寄预想中的那一下没敲下来,心里更高兴了,缠着宋徊问:“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是来找我的吗?”   宋徊点了点头,将雪伞递给站着个子高些的江寄,自己驱动着轮椅进了小巷子:“我自然是来找你的,你们走的分散,我只顺着声音随意找到了个伙计,问了问你走的方向。知道你若是要往回走有两条路可走……”   “所以你就挑了这边是不是?”江寄的声音中掩不住的笑意,他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扶在宋徊的轮椅背上,偶然能蹭到宋徊的头发。   几日不见,这样的相遇让江寄欣喜不已,平日里难走的小巷今日仿佛只是一会的功夫便走到了头。这时候雪也已经大了,而小巷的尽头稍微宽敞的地方,正停着宋徊的马车:“快上去吧,别真着凉了。”   马车载着两人一会就回到了小院里,两人一同进去,就看到了桌子上摆的食盒。   “这是?”江寄疑惑地看了宋徊一眼,宋徊将那镶贝柄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个倒扣盖子的小花碗:“前些日子答应给你做的,你尝尝味道如何?”   江寄伸手打开第一只小碗,里面盛着半碗汤汁,汤汁之上卧着几片切好的卤肉。那肉皮之上润着油光,底下的瘦肉又被汤汁浸透了入口丝毫不觉干柴,江寄险些咬了舌头。   “如何?”其实不用问也是知道的,宋徊看着江寄发亮的眼睛,轻笑着为他打开第二只小碗。   江寄一个劲的点头,看向第二样,里面却不是荤物乃是冬日里最常见的白萝卜切成了条,白玉一般摆在小碗中。江寄用筷子夹起一条,尾端还滴落了几点莹珠。   这酸萝卜原也是道寻常的小食,可宋徊带来的酸萝卜却让江寄入口又觉出不同,酸甜之间的结合仿佛被运用至极,既不多一分甜也不差一分酸,再加上凉凉的口感不禁让江寄想象着若是再搭上一口温热的……   嘴边被抵上了一样东西,江寄一张口,他所想的酒液便流入了口腔。一边感受着口舌之间的美味,一边看向那个笑着喂给他酒的人,江寄恍然不知身处。   “小江老板觉得宋某的手艺如何?”宋徊将第三只花碗中的酒糟小虾夹出,再次送到江寄口中,江寄衔了才反应过来:“你说……这是你做的?”   这几道小菜虽然味道各异,但江寄还是能够尝出与自己平时吃到的那些来自“百肴楼”的菜之间的共通之处。他一直以为那些菜都是百肴楼的厨子做的,这次的小菜自然也是百肴楼的厨子做出来的,可谁知宋徊却说是……他的手艺。   宋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好呀,吃了我那么些东西,又被我喂了半个月的粥,却尝不出这几道小菜是我做的。”   “不……不是,之前那些还有那粥也是你做的?”江寄彻底愣了,他怎么都想不到,每次去百肴楼都被拉着吃的那些东西,不只是陪着宋徊吃饭,而是他知道自己要来所以特地亲自做的。而那些粥……这段日子以来,宋徊每天早出晚归那样忙,却还……   “不然呢?我当真养了个又蠢又没良心的小东西。”宋徊狠心敲着江寄的头,江寄却一点也不躲,反而半蹲着向前俯身抱住宋徊,将头埋在他的胸前。   宋徊愣住了,慢慢地伸手反抱住江寄,两个人第一次靠的这么近,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江寄的发。就这样好一会才拍着他的背,轻声说:“好了,这样半蹲着不累吗?”   江寄摇摇头,却担心不小心压了宋徊的腿,又过了一会才松开,坐回到凳子上。   明明还是一开始坐的位置,江寄却觉得离宋徊近了许多,又想到刚刚自己那一抱,脸上更热得厉害。宋徊却不满足似得,又驱着轮椅,将两人之间原本窄窄的缝隙彻底挤掉。   他们坐的本就一般高,这下只要稍稍一动,便能擦到对方的衣袖和手臂。江寄虽然脸上热,可心里却还是高兴,想要说话但头脑中却被这样亲近的欣喜充满,不知该说什么。   宋徊看着他的样子,又伸手夹了个虾子喂给他:“你还没说说,我的手艺到底满不满意?”   “啊?”江寄呆呆的嚼着虾,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之前问过的话,忙点头:“满意,满意的……”   他强迫着自己平复一下心情,顺着宋徊的话题往下走:“都很好……很适合我的酒铺子,可曾写了方子?我找人照着做。”   宋徊的嘴边又带了笑,摆弄着那几只小花碗:“这可都是我宋家不外传的手艺,哪那么容易写了方子给你。”   江寄听了这话,脑子里险些又炸了锅,愣愣了好一会又开始恼宋徊今日逗他没完。动了动几乎全然废了的头脑,终于憋出一句:“表叔你既无婚配,也,也还未有子嗣,不如我去求了父亲,过继给你当儿子?”   这话是江寄卡着脑子憋出来的,实际倒有几分伤人,想是推开了两人的关系。宋徊素日是个思虑多的,听了这话一愣,又仔细看了江寄的表情中丝毫不带推拒,就知道自己今天是真把人逗弄傻了。可已然如此了,不如再加一把火,宋徊看着他的眼睛悠悠的说道:“我才不要你这么大的儿子,不如我去求你父亲一句,让他将你配给我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到现在……好困╮(╯﹏╰)╭ 第12章 两心   即便知道是说笑,江寄也从未想过宋徊会把这样的话直接说出来,他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时,小屋的门却被敲响了。   江寄也说不得到底是该骂他们打断了这段话,还是该夸他们为自己解了围,脱口而出了一句:“进来。”等反应过来时,心虚的转过头去,不用看也知道宋徊肯定黑了脸。   来的人是齐芦,江寄避过去的黑脸可被他结结实实的撞上了,齐芦一看自家主子那脸色,吓得只想调头就跑,可又不能,只得使劲简化了自己要说的话:“府上传来消息,老爷要大家都回府去吃饭呢。”   “回去吃饭?什么时候吃个饭都要单独传一回了?”宋徊眼睛一瞥,齐芦立马不做声了,江寄继续心虚着,却还是清清嗓子:“咳,既然如此,那表叔咱们就回去吧?”   宋徊又看了他一眼,嘴角挑了一下:“好啊,天色也晚了,咱们就回去吧。”   两人出了院子,上了马车江寄心中又开始叫糟,这马车里可就他们两个,要是宋徊又问起来……   “我刚刚说的如何?让你父亲把你配给我……”   怕什么便来什么,宋徊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的雪景,又悠悠的来了句。   反正躲也躲不过了,江寄就干脆咬牙道:“好啊,你敢去说,我就敢答应!”   宋徊掀着帘子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放下,探身过来逼到江寄面前:“别急,总有这么一天……”   这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的,两人却借着寒意始终靠在一起,衣料间传来的温度,让江寄额上都带了点薄汗。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江寄率先跳下车去,可走了没几步又觉得冷了,脚下打了个转,又老老实实的站回到宋徊的身侧,两人依旧是挨着走。   这天的晚饭倒没之前那么大派头,不过江东韫还是说了一件事。   “我下午得了消息,因着今日这场雪,东边顾员外府上明天要办个赏雪诗会。”江东韫被洪氏伺候着喝了口酒,笑了笑说:“我这么大年纪了,肚子里也不剩什么文墨,就不去了。只是你们这几个年轻的,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宋徊啊,明天他们几个就交给你了,带着他们多认认人,免得闹了笑话。”   宋徊在这边话不多,只是客套了几句就算是答应了。   那江东韫点点头,又继续说:“别的也就罢了,我这位顾老兄家有个女儿,往年逢节时也见过一两面,如今也到了二八之年……要我说这次诗会,怕也有招婿之意,你们可明白了?”   这话到这份上,自然是都明白了。那顾家在这沅州城中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若明日谁能得了那顾员外的赏识,成了人家的贵婿,这助力不可谓是不大。   江寄摇摇头,他这样的年纪,江东韫有没特地说什么,明天自然是可去可不去。搁往常,这种天气里,也不用去卖酒,他当然想要舒舒服服的窝在松风楼中,与被褥好生亲近亲近。可他脑中一转,看向自家表叔,又看看几位便宜兄长,立刻变了主意。   无论怎么看,宋徊都比那几位强的没边了,要说那几位都有机会,那宋徊去了万一被顾员外选中……不行,明天说什么也要跟了去!   宋徊当然不会想那么多,在他看来去顾府不过是应付应付差事,最多再见几位故友。江寄若是想去玩就陪着,不想去就由着他犯懒。   谁知第二天,他刚起身准备用早饭时,外头便传了四少爷过来了。宋徊微微诧异,又抬头看着那少年外头披着自己昨天送的银斗篷,身上穿着白缎暗纹底子滚蓝边的簇新小袍。他先是颇为欣赏的扫了几眼江寄这身行头,而后心中又起了警醒,打扮成这样去顾府?难不成他的这小阿寄也要去挣做顾员外的贵婿?   虽然心里警觉,可面上却不显,只向江寄问:“我这粥还没送过去,你早上可吃过饭了?”   江寄哪里知道宋徊想偏了,他这身穿过来可是为了占宋徊的眼睛,让他别被什么引了去的,故而今天嘴也特别甜:“没呢,这不是赶过来陪你一起吃。”   说着便自觉的紧挨着宋徊坐下,招手让小丫鬟给他拿碗筷,还顺手往宋徊的碗里添了块点心。宋徊被他这举动哄得心情顺了不少,表情上却仍是淡淡的,可没过一会就看见江寄像是忍不住了似的,凑过来问他:“表叔,你说我今天这样好不好?”   “哦?”宋徊抬抬眼,发现江寄的眸中尽是期待之意,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你本就生得好,这么一穿自然是好的,想来顾员外看了也会喜欢。”   江寄被宋徊这句话弄糊涂了,抱怨着:“顾员外喜欢干嘛,我又不是给他看的。”   “那便可惜了,那顾小姐不见外男,今日想必也不会出来,看不见你这身打扮。”宋徊话一出口,忽的细想起江寄刚刚说的话,觉出一丝不对,难道……   “怎么又扯到顾小姐了,你还未见着她就开始想着她了吗!”江寄为着去顾家的事,翻来想去半晚上,如今只听到顾小姐三个字就要炸了,自己这样还比不得个没见过面的顾小姐?   宋徊一愣,看着江寄的态度他忽的全想通了,随即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了,忙拉住江寄的手:“你想哪去了,我不过逗你玩玩,你今天很好看,我看了也很喜欢……”   宋徊这么一试探,却正中江寄的心口,他重新挨着宋徊坐下,气鼓鼓的喝着粥。   宋徊见状,更加明白江寄的意思了:“你今天样样都好,只是头上这条带子朴素了些。”他一面向着旁边的小丫鬟招招手:“去我屋里,把那条石青带白玉的拿来。”一面又往江寄粥中夹着小菜,软声哄到:“等我给你个更好的。”   江寄从粥碗里抬抬头,话里还带着点脾气:“那你给我换上。”   宋徊当然笑着点点头:“好,我亲手帮你系上。”   等两人吃的差不多了,小丫鬟也把那条发带拿来了,江寄虽然气已经消了却还是装作生气的样子,也不接过来,直接让小丫鬟拿给宋徊。   宋徊当然看得出来,忍笑驱着轮椅来到宋徊身后,将他头上那条素色的解下来,然后一手执着木梳,一手慢慢捋着江寄的头发,仔细又小心的用那条石青的重新系好,满意的上下看看:“好了。”   江寄心中是好奇的,耐不住想要摸摸看看毕竟也是宋徊的东西……可他气还没消呢!只是故作高冷的点点头:“表叔觉得好就行了……那咱们走吧。”   宋徊自然顺着他,又将他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捏了捏:“好,这就走。” 第13章 偏爱   两人刚走出门,便看到齐笋走过来向宋徊通传:“三位少爷已经到了,都在正堂中等着您呢。”宋徊点点头,带着江寄往前边走。   江寄在一边听着想想也是,江东韫昨天说让宋徊带着他们去顾家,而他们又都是晚辈,自然该来宋徊这里等着。那江锡等人又不似自己这般,直接跑进了宋徊生活的后院,此刻当然就要在远黎堂的正堂中了。   他自己想明白了不觉得怎么,可等他俩进了正堂中,那江锡、江珲见江寄与宋徊一同从后面出来,就觉得诧异了。倒是那江淳表情一直淡淡的,跟着一块向宋徊问了好之后,只又看了几眼江寄,却没多话自己站到一边去了。   “都说表叔偏爱四弟些,今日见了果然如此。”虽说江东韫先前也暗示过了这江寄并不在候选人之中,江锡以前对他还是放心的,只是现在见他与宋徊走得近也难免生出疑虑。   江珲却不这么想,他不管宋徊如何了得,只认准了一样,那就是江家始终都是江东韫做主的。所以宋徊在他眼中只是个可能拉拢的对象,而不是一个值得怀疑的对手:“瞧大哥说的,四弟年纪小些,又招人疼的,莫说表叔喜欢,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喜欢。”   “哦?你也喜欢?”宋徊抬抬眼,他虽然知道这江珲口中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可看他说喜欢二字时的嘴脸也觉得烦,拉着江寄不着痕迹的避开他。   江寄暗笑宋徊小气,但也对这个能说会道的二哥烦得很,所以淡淡的解释了句:“是小弟来得早了些,表叔慈爱赏了顿早饭,谈不上什么偏爱的。”   谁知这江寄小瞧了他打蛇上棍的能力,那江珲听了立刻接道:“原是四弟勤勉,难怪表叔喜欢。”   这么一来一往,江寄觉得自己实在憋不出什么好话来对江珲说了,可感受到一边仗着衣袖宽大遮掩玩着拉着他手玩弄的宋徊,他忽然来了主意,对江珲说:“表叔自然喜欢勤勉之人,想来若是二哥时常赶早来想表叔请安,表叔对二哥的偏爱定然更甚于我。”   时常赶早请安?这话无论实际如何,至少明面上是只对不错,江珲当然满口答应着:“多谢四弟提醒,那表叔,江珲日后定日日赶早……”   “不必了!”宋徊用力捏了几下江寄的手指,咽下险些喷出的火气:“我素日喜清静,不必费事了。”   他说完,拉着江寄驱动轮椅转身就走,江淳见状直接跟上了,而江锡则是落后一步,对着江珲带着嘲讽的笑了下,才快步跟上去。江珲虽说会说话,但也只是会说话而已,他想不出自己刚刚哪里说错了,只能想着等日后再找机会补救了。   这府门外停了两辆马车,宋徊才不管让江珲和江锡坐在同乘一车会多难受,他只拉着江寄让他跟自己坐第一辆。而江淳呢,他说不上来表叔跟四弟之间是个什么感觉,只是直觉自己此时不应该上第一辆于是便径直走上了第二辆。   宋徊当然不会让人有机会再上来,等江寄一进车厢,他便让小厮的拿开踏着的凳子,赶车出发了。后面的江珲江锡只得上了第二辆车。   见车厢中只有他们两人,江寄忍不住笑了出来:“二哥要日日赶早给表叔请安,表叔怎么能伤了人家的心呢。”   “你还说?看来是我以前脾气太好,该给你点教训了?”宋徊冷下来声音,向江寄靠近着,江寄想躲可这车厢中一共才多大点地方,挪挪后背就到头了。宋徊靠的越来越近,气息打在他的脸上,不知怎么的,江寄也不想避开了,口中还是嚷着:“你做什么……我气还没生完呢。”   “没生完气刚刚还笑得那样开心?”宋徊靠的更近了,几乎贴到了他的耳畔,这样温热的吐息与低低的声音让江寄动也不敢动,随后他的整个侧脸都变得分为敏感,那样清晰的感觉到宋徊在他的耳侧落下一吻。   江寄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无措的抓着宋徊的衣服,羞怯让他想要避开,但本心却让他慢慢地靠近宋徊的怀中。   “这是第一次,先给个最轻的让你长长记性,以后可就没这样便宜的事了。”宋徊拥着他的小阿寄,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车厢之中尽是暖意,直到停了车外面说顾府到了,两个人才分开。   这顾府要办选婿的诗会,当然热闹非凡。府门之外,街道上的积雪早已扫尽,方便通行。此刻门前车轿往来,络绎不绝,能上门者非是书香名门,便是一方豪富。而此一流之人,又多半互相之间都有往来关系,故而这时一见,便结伴攀谈,为那顾员外之婿位相争的人少,反而借此时机怀着相互拉拢亲近之心的人多了。   这江家在沅州城中地位颇高,虽是从商,但祖上也有文脉。这江家的车马一到,顾府之中便立刻来了仆人,伺候着入府引路。   宋徊等人下车后,跟着顾家的人一路进了府中。顾府里虽有好景,可惜却没什么工夫欣赏了。   从进府到入赏雪的后园,这一路上数不清多少人上来打了招呼。而宋徊之前虽然不把江东韫的话放在心上,可此时也是尽职尽责,每碰到上来攀谈之人,便向兄弟四个介绍一番,引着双方相互认识。   江寄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起先还努力记着,以防日后生意上有用,可这么一个又一个的,有的停留时间长些还好,有的只是打个招呼就走了,他哪里记得住。不一会就晕头转向,认命地只是顺着宋徊口中的话叫起人来。眼睛余光打量起极为兄长,江锡和江珲两人越发积极了,像是彼此攀比拧着一股劲似的,脸上笑得一个比一个夸张。而江淳……正巧江淳也看向了他,两人对视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江寄心里踏实了,看样子也不是他一个人笨,江淳也一样晕嘛。   就这样走走停停的,几人终于到了那赏雪的后园之中。因着来的人颇多,后园里的客人也分了好几处聚集的地方。   视野最好了是假山之上的瞻远亭,这一处江寄跟着宋徊自然不打算上去了。而最为雅致的一处是个四面临水,曲廊环绕暖阁子,叫碧波阁。只是如今那碧波阁外可见不到碧波了,水面结冰,冰上又覆雪,生着碳火暖意融融的小阁子将周围的窗全打开了,正好能赏着四面的雪景。   江寄本是想推着宋徊往那里去的,可宋徊却摆摆手:“那是文人们喜欢的地方,静坐在阁子中看景。我这么个铜臭沾身的粗人可没那般雅兴,赏雪嘛,还是在外面亲身转转才有意思。”   江寄本来顾及他的腿,但见入冬以来他忙里忙外也没出什么事,况且他也实在不想去屋里又要面对那么多人,所以就同意了继续在外面转转。   途中又经过第三处,也是人最多的一处,乃是水边一处颇为宽敞的台子,上面摆了五六桌的样子,前临覆雪之水,隔水又与假山亭遥遥相对。虽然比起前两处来粗陋了些,但也算是个看景的好地方。   那江锡和江珲刚刚得了宋徊的指点,认了不少人,各自心中都有了考量,就等着到了地方就去寻人细聊。所以刚进了这园子没多久,他们就跟宋徊请示之后,各自去了。   而只有江淳,对江家也好,眼前的人也罢,好似都没什么兴趣,反倒漫无目的的跟着江寄个宋徊后面闲逛起来。宋徊想要支开他,却一时寻不到什么由头,只能让他暂时跟着了。   这园子中客人多,最忙碌的要数那些来回端茶倒水伺候人的下人了。便是平日里再井井有条的府上,遇着了这种情形,也难免出些小岔子。江寄推着宋徊走,自然挑那些尽量宽敞的路,可偶然也有避不过去的时候,一不留神竟被个急着跑去送茶叶的小厮撞上了。   江寄倒没什么,可那小厮被一撞手中的茶叶罐便滑了出去,他又歪了身子想去接那茶叶罐子。可他年纪不大,哪里又有那样好的身手,茶叶罐倒是接住了,人却又撞到了一边的假山石头上,“咚”的一声响,江寄听了都替他疼。   那小厮在山石上疼的一下没起来,江寄和江淳便上前看看,到底都是普通人家出来的,看那小厮的身形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万一伤着了也怪让人担心的。   “可有哪里伤着了?”江淳走过去的快些,将人扶了起来,那小厮听见了他的声音身子一定,挣扎着从石头上起来,低着头遮掩着脸,匆匆的说了句:“小人没事。”转身就要走。   可那江淳却用力拉住了他,低头去看那小厮的模样,那小厮见状又挣扎着要躲。   “文笙!你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审核死活都过不了……吓得我今天又过滤了一遍敏感词   可……这纯清水的文哪来敏感词啊o(╥﹏╥)o   第六遍重试。。。别锁了。。。 第14章 赏雪   那小厮见江淳已经认出了他,便颓然坐在那里,头也没有那么低了,江寄离得远些也能看到他红红的眼眶。而江淳就显得更激动了,他只来得及回头跟宋徊说了句:“我有些事先走开一下。”便抓着那小厮的手,将人半拖半抱的带到假山石堆深处去了。   江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显然被刚刚发生的事弄得有些愣,他与江淳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印象中这个三哥对人对事总是淡淡的,还从未有如此失态过。   “阿寄。”江寄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转过身来看到宋徊正对他招手,“愣着做什么?”   江寄走回到宋徊身边,还是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三哥和那个……”   宋徊摇摇头,让江寄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放心吧,这好歹也是在人家顾府里面,出不了什么事。”   “我不是担心,就觉得有点好奇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江寄回忆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总觉得那小厮望向江淳的眼神中分明是有情的,而江淳那反应就更不用说了。   江寄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宋徊了,他想了想却依旧笑得轻松:“怕是那位‘文笙’欠了你三哥些风,liu,债,如今碰上来且让他们二人自己去讨还,你就别操那个心了。”   江寄原本是沿着水边走,刚转出假石堆想往亭子那边走,却被宋徊拍了拍左手背:“往那边走。”   “那边?”江寄疑惑的往左边望去,果然看到有个小角门。   “这院子里人多,呜呜泱泱的,再好的雪景也没什么意思了,咱们去个好点的地方。”宋徊这么说着,指着路让江寄往里边去。   不过又进了道门,便到了一处略小些的院子里,里面假山亭台具备都隐在白雪之下,细细看来竟觉得比外面还精致些。   “这里怎么样,可比外面舒服些?”宋徊拉了江寄的一只手,裹在自己的手中暖着。   江寄刚要点头称是,却神色一变,将手从宋徊手中抽出:“表叔阅历当真丰富,居然连人家的园子都摸得这样清楚,日后上门迎娶顾小姐时估计也是熟门熟路吧。”   “你这是说的……”宋徊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忙跟上来重新将人拉住:“原来我家阿寄不光是酿酒的一把好手,连酿醋也是。”   江寄被他这么一说,火气更旺了,咬着牙想要转身就走,却被宋徊牢牢抱住,动弹不得。   “别气别气,是我错了不该说话激你。”宋徊一时顺口,却没想到真把人惹急了,紧紧将人困在怀里:“我就要你一个就够了,哪里会娶什么顾小姐,不过来过这里几次认得路罢了。”   这边两人还在僵持着,忽的听到不远处的小楼上传来笑声。   江寄心中一惊,匆忙的想从宋徊怀里退出去,可哪里推得动,却听那小楼上传来个嬉笑的声音:“别推了,我都看到了,来不及了。”   听了这话江寄吓出了一身汗,却听宋徊说:“你看见了正好,快来见见你小嫂子。”   “你又胡说些什么!”江寄听到“嫂子”那俩字更炸了,如今又气又惊,却被宋徊搂着什么都做不了,几番下来,反倒冷静了。   他抬头看着楼上,是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裹着个大白毛披风,趴在落了雪的栏杆上看着他们,头上一只金雀簪垂下来的红坠子还晃呀晃的。   “这就是你口中的顾小姐,我幼时认得干妹妹,她跟她娘都厉害的很我爹当年见了也是怕的,我可不敢娶她。”宋徊见江寄冷静些了,忙解释着:“我们家原来与顾家也有些渊源,所以我才对这府上熟悉些。可我保证绝对比不上对你那小院子熟。日后娶你的时候别说是熟门熟路,就是不看门不看路也定能寻到你身边去。”   江寄其实知道自己这火发得莫名,他虽然生气但是还是相信宋徊说的话的,只是对这顾家院子和顾家小姐实在喜欢不起来,嘴里含混的应答几声,算是告诉宋徊自己不生气了。   宋徊看他不开心,自然也就不想在这院子里多留了。他刚要告辞,却发现又有一人从那边小门中进来,口中喊着:“表叔、四弟。”   来的人竟是江锡,宋徊由着江寄从他怀里出来,他虽然不怕别人知晓他与江寄的关系,但眼下确实还不到明着说的时候。   而那江锡默默的看了两人一眼,他其实刚刚一直躲在那小门边,原本只是偶然看到宋徊单独带着江寄往没人的地方走,他疑心宋徊暗中指点江寄就跟了上来,没想到听到这段几乎惊掉了他下巴的事。但想到宋徊在江家的地位,他还是压住了吃惊,装作刚找到他们的样子:“表叔和四弟倒回挑地方,让我一顿好找。那边诗会开始了,顾老爷正出题作诗呢,表叔与四弟不过去看看吗?”   宋徊沉着脸看向江锡,却没有说破他,而是转头向顾小姐说了句:“下次再带你嫂子来看你。”便拉着江寄的手走了。   这样毫不遮掩的一句话,反而让江锡犹疑了,宋徊要的就是这样明明白白的让江锡知道自己并不遮掩这件事,让他歇了那此威胁的心思。   江锡虽然办事比较急躁,但这次他可是在墙边站了好一会,前前后后都想好了才跑过来的。而他跑过来却不单是因为这两人,江锡在宋徊面前碰了石头,他便又做出一副谦恭的样子,先是躬身送走宋徊,又回头向着那顾小姐遥遥一拜:“在下着急一心寻找表叔,误闯了小姐的宝地,还望小姐海涵。”   这顾茵并不知其中之事,又隔得远只看见宋徊的背身,不曾看到他的脸色。因而只当他真的是来寻这叔侄俩的,且那江锡模样生得也不错,衬着雪景让顾茵看了觉得十分干净舒服。所以她便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转身回了楼中。   这边江寄被宋徊当着江锡的面说的那句话又吓到了,可另一方面来说却把因着那顾小姐起的酸味给驱散了。   他几次张口想跟宋徊说什么,他知道宋徊不是那种冲动起来不过脑子的人,可就那么让江锡知道了,江寄心里实在不安稳得厉害。   宋徊自然看得出来,他安抚的拍拍江寄的手:“放心吧,没事的,他没胆子说。”   “可……万一呢。”毕竟江锡是个急性子的人,虽说没那个胆子,可万一哪天急了不管不顾的说出来了……   “你要真的不放心,倒也简单。等回去路上让他上咱们车上来,明明白白告诉他你我都对这家业没兴趣,他也就没这个心思了。”   江寄听了觉得也行,他本来就不想挣这些,何苦让人怀疑招惹麻烦呢。可他又往深处一想,又说:“可他万一威胁你,让你帮他呢?”   宋徊这次又笑了出来,拍着江寄的手摇摇头:“还是那句话,他没那个胆子。”   今天遇到的事多了,宋徊怕江寄思虑过多费神,便多了几分认真的神色给他分析起来:“你想想,江锡威胁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帮他夺江家对不对?”   江寄点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宋徊继续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答应,他会怎么做?”   “告诉我父亲啊。”江寄随口答道,宋徊看着他直率的样子笑了,若换成他是江锡自然绝不会这么简单,其中污人声名等不堪的手段多了去了。只是眼前的江锡这个人,他能想到能做到的,也真就如江寄说的那样简单了。可就是江锡真能干出更厉害的事来,宋徊也是不怕的。   只是现在是为了安江寄的心,自然不必往深了引:“若是他告诉你父亲了,你父亲又会如何呢?”   江寄听了这话,思绪又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是被晋江的审核搞得……这一章也不知道被锁几次才能发出来…… 第15章 平淡   如果他与宋徊的事被江东韫知道了会怎么样?   自己会被江东韫赶出江家?宋徊被江东韫夺了管生意的权力?两人被分开?   这几种情形单听起来是吓人的,可实际想来又能怎样呢?江寄本来就不想呆在江家,被赶出去的无非是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可怕的。宋徊被□□……   江寄抬头看看眼前的人,他总觉宋徊不像是那种能为江东韫所制的人。至于第三种,两人被分开,这才是江寄心中最怕的。   宋徊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担忧,轻松的笑了笑:“我虽管着这江家的生意不假,但我手上也绝不止江家那点东西。所以你父亲……动不了我,也动不了我们。”   他抬抬手,摸上江寄因为刚刚的事而有些发白的脸:“你放心就是,你我之间的事从不怕别人知道,也绝不是一直见不得光的。”   江寄心中忽然涌出了一种他不知该如何描述的情绪,他按住宋徊想要放下的手,侧脸在他的温暖的手掌中蹭蹭,露出一个安心又欣喜的笑容。   宋徊见他放心了,拉着他继续往前,坐进个被树枝山石挡着的小廊下,宋徊解下自己的斗篷,将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裹住,由内而外,自心尖一直暖到了指尖。   “你那大哥最大的本事也就是告诉你父亲了,可他告诉了又有什么用呢。我不会成为他的助力,相反就算我手上没有江家,其余的那些东西也足以让他在这沅州城中无法立足,更不用说赢了老二老三,所以我说他不敢。”   江寄现在靠在宋徊的身上,耳边又是他的声音,自然什么都不怕的。他点点头,脑子却又开始灵转起来,这一转便又生了几分担忧:“他能想到你这里那是最好,但是……我怕他没这个脑子,一味的胡说起来。”   宋徊笑着摇摇头,可他知道他的阿寄年纪还是这样小,少年人的心性,多思多惧也是难免的:“他是未必有这个脑子,不过为了让你安心,这次我就去借他这么个脑子。”   “咦?”江寄显然没反应过来脑子怎么借,却又听宋徊说:“好了,都交给我就是了,回头你只管开好你的小铺子,嗯……好好赚钱来‘娶我’,这些腌臜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江寄脸上又热了,但他却没再别扭,而是颇为认真的点点头:“那表叔可要准备好了嫁妆,小侄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宋徊笑着没再说什么,只是依旧和江寄靠在一起。他们坐的这地方被遮掩的厉害,别人未必寻的来,但他们也不怎么能看到外面的雪景。可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那天回去的路上,宋徊没有让江锡上他的马车,依旧是他与江寄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坐在里面。江寄也真没再管江锡的事,只是后来两人再见面时,江锡半退半避,再没跟他争过口舌。   顾府赏雪诗会之后,仿佛并无人有所得。顾家小姐未曾订下佳婿,反倒是顾家几个不远不近的表小姐堂小姐传出了喜信儿。   那一晚顾茵翻看诗会中年轻人所作的诗文时,直觉白日里自己在小楼上偷偷望见的那些男子都无甚印象,反而那个误入她园中的人倒是记得清楚。“金雀衔朱遥映白”顾茵终又从那叠抄着诗文的纸张中将它抽出,似是无意的瞧着尾端追着的名讳……   回到江府,众人又继续忙碌起来。   虽还未进腊月,但宋徊已然开始查算年账了,里里外外又是一通忙碌。而江锡兄弟三人也不复之前清闲,他们要在年前将自己的铺子开起来。   宋徊之前当着江淳的面说的那些江东韫让他监督几人铺子进程的话,也不是为了逗江寄才说的。他百忙之中确实要抽出功夫去挨个上门查看江家这几位少爷的铺子开得到底如何。   老大江锡的铺子位于贵洋街与东鹏街相交的路口的一角,他做的是布装与制衣的生意,仗着他母亲额外给的积蓄,进了好些上乘的料子,又高价请来了有名的裁缝师傅,加上借着江家的名号在沅州大户之间的游走,一开始生意倒也不错。   江锡不止用江东韫给的那些钱,而额外动了齐氏的钱。一开始宋徊跟江寄说起时,江寄还诧异这样江东韫会不会制止。可后来他却明白了,江东韫的本意就是让他们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只要最后不伤及自己却又能赚钱即可。   这一点在江珲身上体现的更为明显,江珲的母亲韦氏,原本出身就不算太低。江珲要开珠宝首饰铺子,其中金玉珠石进货江东韫给的哪些哪里会够,而韦氏的娘家虽有些钱财但哪里比得上江家,眼前有个能正经与江家紧紧绑住的机会,他们当然不会放手。于是便拿出大把家财来支持江珲,这珠宝一类的东西投入虽大,但赚的也快。同样借着江家的名头与人脉,江珲却隐隐占了上风。   至于江淳……宋徊在跟江寄提起他来时,只说了一句:“他素无争心,你要闷了便与他深交些也可。”   其余的也不多说,只是检查的时候便带着江寄一块去了江淳的铺子里,让江寄自己去看。   宋徊来了铺子里,江淳自然是要好好接待的。两人去一边聊着,江寄便自己在里面逛起来。这铺子也是上下两层,可比起江寄那间,又稍微大上一些。江淳看样子是真的没想去挣那江家,这铺子开的毫无竞争力,竟是个杂货铺。   江寄倒不知道江淳是如何进了这么满满一铺子的杂货,从寻常的日用百货针线锅盆,到那些洋路子上来的新奇玩意,看似随意实则整齐的摆满了整个二层的小楼。江寄越看越觉得有趣,在里面转来转去,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人。   这人既不是铺子里原来配的小厮,也不是来凑热闹看新鲜的客人,而是那一日在顾家园子里让江淳失态的文笙。   “四少爷好。”那文笙有些怯怯的向江寄问好,江寄一看是他便立刻来了兴趣,一心想知道他与江淳之间是什么关系。   若是无心的人空铺只会将文笙看作店中普通的小厮,可江寄却看得出他上下穿戴绝对是被人精心收拾过的。至于那个人是谁,不说也知道了。   “你与我三哥……”江寄故意拖长了声音却不说后面的话,那文笙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慌乱的低下头,还偷偷地往江淳的方向看。   江寄看着他这反应,心中大呼有趣,刚想逗着玩玩,却听见背后传来江淳的声音:“文笙年纪小,又有些怕生,四弟莫要欺负他。”   “三哥当真是护短。”江寄回头笑了笑,看着江淳和宋徊正往这边来,这两人刚刚不知说了些什么,此刻江淳对他们倒又多了几分亲近。   他径直走到文笙的身边,没了遮掩的意思,像是在回应江寄刚刚的话:“自然是要护着的。”   江淳虽比江寄大那么几岁,但经历上却是极像。他母亲的出身也不太好,靠着江东韫给的钱生活在一处小巷子里,而文笙便住在他前邻,自小与奶奶相依为命。都是女人带着孩子,生活不易,故而两家一直相互照顾,文笙也算是江淳看着长大的。   后来江淳的母亲与文奶奶相继去世,两个人便住到了一起,这些年的情分渐渐的也生出了另外的味道。   当初江淳母亲在时按着江东韫的意思送他去读过几年书,他想着日后无论是走文路子还是出去做工,反正能赚钱养家,与文笙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可这一切却偏又被江东韫打乱了,江淳只得让文笙先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江府再来接他。但等他第二天脱身回家来时,却发现文笙已经走了。   这段日子江淳一直明里暗里的打听着文笙的消息,好在缘分使然,终于又在那顾府中碰到了。几番逼问之下,文笙才说了实话。   他知道江淳是被江家大户接走的,自己日后必然不能成为他的拖累。所以才干脆卖身入顾家,想着日后在顾府中当下人,江淳必是找不到的。谁知竟这么快就又相遇了……   江淳不想要江家,只想要文笙,他对江家的态度其实与江寄如出一辙。宋徊看准了此人的心性品质,也看得出他是个能与江寄说得上话的,所以才出手帮了一把,给了他许多杂货路子。而对于江淳而言,他与文笙一起好好经营这间杂货铺子,买卖这那些他们开来有趣的东西,不求生意兴隆,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便再无他求。 第16章 生辰   既然那三位兄长都开业了,江寄也要着手准备了。   他先是乐呵呵的从宋徊手里拿到了卤肉、酒糟虾和酸萝卜的方子拿到手,宋徊不放心又跟着到了他那小酒铺的后厨中,手把手教了江寄和伙计几遍。   这样一来,酒有了小菜也有了,江寄便安排了最后一波“游街”。他叫伙计们每日只带十几份酒菜,仍旧沿街巷子叫卖。前段日子已经买惯了江记黄酒的人多半也会再搭上几个钱买点小菜尝尝,可伙计每次卖得酒肉又有限,等卖光后便对没买到的人说,那江记酒铺已经开业了,若得空可以去酒铺里买。   这样一来,虽然有人嫌麻烦不愿出门,但尝过那酒肉味道的人难免会回味一番,再加上门店开在往来十分便利的贵洋街上,故而还是又很多人愿意上酒铺去的。   如此前前后后又忙了好久,江寄这酒铺子算是真开起来了。可他却没停下来,这酒铺的生意做起来,原本他家中制好的酒就有些紧张了。   江寄推掉了原来给其他几家送货的买卖,只供应百肴楼和自己的酒铺子。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够,转身又去忙着大量屯买粮食,准备腊月里加大酿酒量的事了。   如此外面的生意忙来忙去,家里的事江寄却也没有放下。   十一月底,江寄开始数起了日子,因为黄婆婆告诉他,宋徊的生辰要到了。   江寄愁的好几天睡不着,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要送些什么给他。这段日子宋徊依旧忙得厉害,两人有时只能抽空坐在一起吃个饭,江寄裹着被子坐在二楼朝向远黎堂方向的窗子前,呆了好久。直到看着远黎堂后院熄了灯,他才一头扎回到床上。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他却忽然想过来,脑中生出了主意。   十一月二十六,宋徊好似忘记了自己的生辰一般,依旧极早就出了门。   江寄也不着急,上午请了远黎堂的丫鬟们过来,与小香小逸黄婆婆一起,也不知筹划了些什么。快到中午时才出了松风楼,脸上还有些发热。   这一下午在酒铺子里,江寄更是过得恍恍惚惚,几次给客人上错了小菜。发现之后,他嫌麻烦,干脆不管客人点了哪一样,都直接把三份各端一小碟上去,就说今天老板心情好,请酒客们一起尝个喜。   这么一时一刻的挨着,终于到了傍晚,江寄随口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跳上马车,着急回江府去了。   谁知他刚进府门,便有仆人迎上来,说老爷在东暖阁里摆了宴,让江寄快过去。   江寄一想,倒也不错,依着宋徊在江家的地位,江东韫想要为他庆个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加上这事与他的安排倒也不冲突,反而有几分相辅的意味——宋徊作为寿星,席上必是要喝酒的,若喝了酒……   江寄感觉自己脸上又开始发热了,他松松领子,快步向东暖阁的方向走去。   东暖阁里热闹的厉害,江寄带着笑走进去,却没发现宋徊的身影。转头又看到江淳坐在席尾,暗暗对他摇摇头,江寄的笑忽然冷了下去。   “寄儿来了。”前边传来江东韫的带笑的声音,江寄抬头看向女人堆里的父亲。一边的赵氏笑着向他招手:“四少爷来了,今日是你洪姨娘的生辰,还不快来敬个酒。”   江寄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了个酒盅,他看看赵氏,又看看洪氏与父亲。开了口却不是什么祝愿的好话:“孩儿不孝,竟洪姨娘与表叔的生辰是同一日,真是该罚该罚。”说完就喝下了杯中的酒。   席上静了一下,江寄不知洪氏与宋徊的生辰是同一日,这席上之人却多半不知今日那位在外为他们撑起江家的表老爷的生辰。就是原本应知的江东韫,也刻意忘记了。   赵氏尴尬的笑笑,却又接上了话:“今日倒是个巧日子……去请表老爷的人竟是死了不成,居然现在还没请了人来。”   江东韫看了看桌上做的人,声音有些沉:“宋徊今日有事,让人回了今日晚宴赶不回来了,咱们就一同遥敬一杯,略表心意吧。”   江寄慢慢地走回到席尾,坐到江淳的身边,两人举杯请碰了一下。   这一顿饭即便有江珲赵氏等人不断说笑,但桌上一直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尴尬之气。江东韫没了之前的兴致,没多久就散了席,去了钟氏那里过夜。   众人三三两两的带着自己的小厮丫鬟走出东暖阁,洪氏看看送走了江东韫,扶着丫鬟却走到了韦氏的身后,两人似是结伴一般往回走着。   “你只管安心养好身子,你家里自有我照应着呢。前儿刚送了三十两银子去了你老家,你弟弟也给安排好了去县里读书……”韦氏在前边走着,像是不经意的说着洪氏家里的琐事安排,“还有你那表哥——孙勤是吧?”   洪氏一开始只是恭恭敬敬的应答着,可此刻却徒然攥紧了帕子:“是。”   韦氏微微侧脸,斜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说道:“先前回府珲儿跟我说他是个能干的,便照旧带在身边。如今开了铺子,他便在铺子里管事,倒也是个中用的。”   她拉过洪氏冰凉的手,轻轻拍了拍:“放心,得了空,我依旧让他进来看你。”   洪氏打了个哆嗦,闭上了眼点点头,声音都扭曲了:“谢夫人——”   两人依旧结伴走着,却没有发现廊上花窗后躲藏的人影。   而江寄这一边,挨到了散席后便一句话都不说,带上高阳高伍两个就往松风楼走。   可刚出了东暖阁的门就被人叫住了,他回头一看果然是江淳带着文笙快步赶上了他。   “你倒是走得快,一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人。”   江寄心里头藏着事,急着往回走,便随口应着:“一散席三哥就去看小嫂子了,哪里还顾得上我。”   江淳笑了笑,知道江寄这是回去有事,也不跟他拖:“我顾不上四弟,却记得今日要孝敬表叔些东西。”   说完便从文笙手中接过个木质的小盒子,江寄虽未打开,却也觉得雅致。   “这是自己店里进的小玩意,并不怎么贵重,就请表叔玩个新鲜吧。”   江寄拿着盒子点点头,难为这江府之中还有人真心记挂着宋徊,宋徊倒是没看错人:“我替表叔谢过了。”   说完与江淳道了别,又匆匆往远黎堂的方向去了。   这一日宋徊倒不是真的不记得是自己的生辰了,只是这几年来也不曾认真过过,再加上他一心想将手上的事早日忙完,腊月里好好陪着江寄窝个冬。所以依旧是忙到深夜才回来。   心中仍盘算着城西铺子里交上来的账目,被齐芦推着进了远黎堂,被人伺候着用过了宵夜,才回了后院。   等进了屋宋徊才察觉出不对来,平日里卧房外间总有小厮守夜,可今天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留。   心中忽然闪过个念头,他关好了房门驱着轮椅径直往内室去了。   内室的帘子已经被放了下来,宋徊默默的掀开走了进去,不出所料的看着同样被放下来的床帐,还有隐隐映在床帐上的那个身影。   “阿寄……”他轻轻地开口,帐子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江寄只着了一件里衣,窝在宋徊的被子中,声音有些发颤:“表,表叔,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接下来会拉灯(灬°ω°灬)   话说我已经放弃跟审核锁文斗争了,反正每天不管重发多少遍,还是要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解锁(▼ヘ▼#)   要是给大家看文造成了不便,小安在这里说声抱歉…… 第17章 罗帐   宋徊素来不爱奢靡,却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这床架上垂下的是入冬以来特地换得小菱格浅茶色轻罗帐,既不透风又不太过厚重。此刻这柔软垂顺的帐子便搭在江寄的手腕上,衬着朦胧的烛光竟像是洒下了一层淡淡绯色的,从帐帘一直蔓延到江寄露在光下的皮肤上。   江寄此刻已经紧张至极点,那脑中断断续续闪现着那些夜晚曾经做过的梦,还有今天早些时候与黄婆婆之间的对话。   即便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这床【】上已待了极长的时间,可当宋徊来时,他仍旧手足无措,甚至不敢抬头去瞧宋徊的反应。   椅轮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宋徊亦由远及近来到了床前,伸出手握住了他搭着帐子的手腕,而后又将靠近床头那边帐子,挂在一侧的小银钩上。   宋徊拉着江寄的手,把它放回到被子中,而后又抬手摸了摸江寄的脸,引得江寄终于抬起头来,望向宋徊的眼睛。   欣喜、期待、情\\欲、温柔……还有一点纠结。江寄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望着去读懂一个人的眼神,他只是尽力去看着,用这样的专注掩饰他微弱的怯意。   “阿寄……”宋徊又叫了他一声,而后收回了手。江寄心中一紧,幸好下一刻便看到宋徊在调整自己的轮椅。   他驱动轮椅侧面紧挨着床铺,而后皱皱眉,双手用力撑着两侧的扶手,将自己的身体移动到床【】上,而后再搬过无力的双【】腿。   “阿寄,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宋徊再一次看向江寄,一向沉稳的声音此刻却多了几分不确定:“看看这样的我……”   江寄刚要用力点头,却又被宋徊拉住了手,宋徊定定的看着江寄的眼睛,将江寄的手引向他的腿部。   宋徊自回来还不曾换下衣裳,如今仍穿着银灰的衣袍。他携着江寄的手,隔着衣摆约莫膝盖的位置上:“我的腿,从这里开始便没有知觉了。”   江寄的手颤了一下,他听宋徊继续说道:“我像你这般大年纪的时候,受这两条腿的拖累,一度厌弃自己至极。那时心气极高,只想着这样的身体只我一个人受着就罢了,日后断不能再去拖累另一个人。”   “不,你怎么能……”江寄一个劲的摇头,他想不到宋徊居然这样想过,他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宋徊打断了。   “你先别急,听我说完。”宋徊安抚地拍着江寄的手,又说:“这想法却是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可随着我年纪大些,却也渐渐的淡了。当我手上的产业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接手江家的生意后,我忽然觉得我也并非那样无能,也许我可以用更多的东西弥补身体上的不足,一样可以与一人相守富足无忧。”   “后来我遇到了你,起初可能只是看你日子难过,想要帮一把,对你好些。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的心境变了,我想让你过得开心,不再是帮你做什么,而是想要与你在一起生活。”   “我开始盘算每一日【】你可能缺些什么,我又该怎样将更好的东西送到你身边,又能让你习以为常的接受。可就是从那时起,我发现我即便可以给你再多的东西,也无法弥补我这两条腿可能带你给的拖累。”   宋徊伸手抵住江寄的唇,阻止了他的话,无奈的话从他犹带苦笑的嘴中说出:“阿寄,我的年纪要比你大上许多。你眼前这样的我撑不过太多的年月就会老去,而那时这样的身体将会造成更大的拖累。”   “我曾想过带着这份拖累离你远些,可一来我自私的舍不得放弃,二来……我知道,这一切也需让你来选择。所以,阿寄,你现在真的决定好了吗?”   江寄轻轻地抽了两下鼻子,而后想要强压下泪意,可开口时声音中却还是带了哽咽。   “我就想给你过个生日,却引出来你这么一大段话。”江寄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些,却实在忍不住,索性弯下了身子,将自己的脸轻轻贴在宋徊的腿上:“我哪里想得了那么多事,我就是认定了要跟你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我管你以后什么拖不拖累的,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他忽的又直起身子,眼睛红红的伸手搭上宋徊的衣带:“所以,表叔现在让小侄来伺候您更衣吧……”   江寄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层层门帘床帐阻隔了室内的光亮,让他无法分辨此为何时。他想要挪动一下【】身子,却发现自己仍被宋徊紧拥着,两人的身体【交】缠在一起,如枕上凌【】乱的发丝一般,难分彼此。   额上落下的温热的一吻,宋徊也已醒来,他轻抚着江寄的后背:“还要再睡一会吗?”   江寄渐渐清醒了些,他打了个哈欠,眨眨眼睛看着宋徊,出乎意料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羞涩,而是想要离这个人更近一点。江寄伸出双手想要抱住宋徊的脖颈,可挪动身体时那酸痛的不适感,却让他的睡意彻底消失了,低低的呼痛声脱口而出。   “刚醒来就这么黏人。”宋徊轻声笑了,抚在江寄后背的手往下移动,替他按【】揉着不适的地方:“难受的厉害吗?我刚刚昨晚给你上了些药,那里肿……”   “别,别说了!”迟钝的羞意终于被宋徊的话激了出来,江寄把头埋在宋徊的脖颈间,胡乱蹭着打断他的话。   宋徊用另一只手将江寄按回到怀里,忍着笑说道:“怎么,现在知道害羞了?”   江寄素日里最为喜欢宋徊的笑声,可眼下宋徊笑的每一声却都在他心中炸成了花,惹得他继续在宋徊怀里乱蹭起来。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宋徊自然喜欢江寄这般又羞又恼的模样,但又怕他蹭来蹭去牵动了痛处,又要吃苦头,所以只得先把人好好哄得安静下来。   江寄本来身上就跟脱了力似的,挣扎一番之后更不愿意动弹,便又趴在宋徊胸口不动了。   “好受些了吗?饿不饿?”江寄听到宋徊这么问道,他却觉得嗓子也有些不舒服,干脆不出声只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宋徊倒也明白他的意思,又柔声说:“那我帮你披上衣裳,让小香她们端水进来伺候你洗漱好不好?我昨晚就叫人煲上了粥,你那处……今日就不加酒了吧?”   江寄起初顺着点点头,忽然又摇起头来,沉思一下又怕宋徊看不懂,便还是开了口:“要喝粥……不要见人。”   宋徊听了之后哭笑不得,想来他的小阿寄脸皮还是薄得,于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好,我让她们把热水端进来,隔着帘子放下就走。然后叫人把粥盛出来,等洗漱完温度刚好喝。”   江寄听了觉得没毛病,便点点头。等着宋徊叫丫鬟们端着热水进来,隔着床帐放在床边的架子上。   宋徊起身倚在床头,仍旧揽着江寄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而后伸手穿过床帐,将帕子在水盆中打湿拧干,一点一点,仔细而又怜惜的擦着江寄的脸。   热热的帕子捂在脸上让江寄舒服的轻哼几声,忽的又想起昨晚情【】事之后,半睡半醒间仿佛也被人这样清理过身体。不用说,那必也是宋徊干的了。   宋徊给江寄擦好了脸,又重新浸【】湿了帕子想要给自己擦洗一番,却被江寄按住了手。   “我来吧。”江寄从宋徊手中接过帕子,宋徊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便微微低头,配合这江寄的动作。江寄仰着头给宋徊擦完脸,而后又微微抬身,轻轻【舔】了一下宋徊的下唇,然后若无其事的退开,掩饰的说道:“好了擦完了,我们去吃东西吧。”   宋徊低头咬了一下江寄的嘴,才笑着点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开这篇文以来写的最艰难的一章?o(TωT)o?   一个单身狗要写人家大段的表白,痛苦无比,文风人设都崩的见了鬼   大概,还是有可能被锁 第18章 小院   接连三日,宋徊将生意上的事放到了一边,专心陪着江寄在远黎堂中窝冬,两人之间越发亲密,江寄直接将用的东西全都搬了过来,每日起居都在一处。   只是眼看着就要进腊月的门了,江寄也没法这样闲着了。   腊月里正是一年中浸米最好的时候,精白后的大米要趁着天寒的时候经过十几天的浸泡,为下一步蒸煮做准备。   因为整个制酒的过程需赶在新年前完成,所以江寄计划着要回小院中住一段时间。   可是两人刚在一起,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他现在要去小院中,心中颇有几分不舍。宋徊自然也是如此,不过在他看来,让江寄心烦的事,让他来解决掉就好了。   于是在江寄带着自己的行礼,走出自己一连呆了好几天的远黎堂,恋恋不舍的与宋徊道别后。等他坐着马车,来到自己的小院后,却发现宋徊已经坐在里面,正捧着个陶盏喝茶呢。   整个屋子的布置家居全变了样子,以前自己他自己住时,嫌外面那间屋中的待客的桌椅空着没用,就全都抬到了北屋中积灰。如今却又被宋徊派人搬了回来,擦洗干净,重新布置在正屋里。还在靠南一侧又加了个小屏风,屏风上绘着山水雀鸟,道让整间屋子多了几分亮彩。而屏风之后,临着窗的地方,又被宋徊放了一张黄藤躺椅,椅边放了张小桌,显得雅致悠然。   “这椅子尺寸做的足,用料也结实,两个人倚在上面也是舒服的。”宋徊驱着轮椅来到江寄身边,指着那躺椅解说道。   “两个人……”江寄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忽的红了脸,转身往里屋走去:“这里很好,我去看看里面。”   可一进了里屋,江寄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这屋中最为显眼的变化就是自己原来那张小木床被换成了一张十分宽大楠木拔布床,四面挂着如远黎堂中一色的帷帐,几乎占了小半个房间。   大床对面是个窄榻,榻上铺着厚厚的锦垫,中间又搁了个小几,方便江寄盘坐在上面算账。而最里面的墙边放了个描金双开门的衣柜,宋徊看了江寄一眼,故作悠闲的语气说道:“别的都还好,只是我派人来换这里的柜子时,那人却回我有件事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江寄一时还真没想起来什么跟柜子有关的事。   宋徊驱着轮椅过去,打开柜子,因为视线的阻隔,江寄也看不到他在拿什么,只听他又说:“起先是问我里面的旧衣裳要怎么处理。我自然回答都扔了便是,反正如今也全都置换新的了。可他又说,别的衣裳尚可,只是那柜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放了一打颇新的衣裳,又叠放的十分仔细,看起来像是极喜欢的东西……”   江寄立刻明白了,之间宋徊转过身来,手中拿的正是他曾经送给自己的那几身衣裳。   “你,你拿出这些来做什么……”江寄红着脸轻咳了两声,伸手要去抢宋徊手上的衣裳,宋徊自然不能让他抢到,拿的紧且江寄又怕扯坏了料子,所以当然抢不回来,反而被宋徊锢在怀里,闹成一团。   “真这么想抢回去?你陪我做件事,我就还给你。”宋徊笑着按住江寄的手。   江寄看他笑了,羞愤更甚,却又没办法,只能问:“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宋徊松了手,也不怕江寄拿了衣裳就耍赖,而是往那张大拔布床的方向一仰头:“这张床也废了我不少功夫才挑出个满意的来,阿寄不如就陪我一起去试试那床如何?”   ……   第二日江寄连房门都没出,裹着床被子躺在了外屋那张躺椅上,一面喝着宋徊喂过来热汤,一面隔着屏风跟高阳高伍交代浸米的事。好在这浸米并没什么特别要求,再加上之前他也给高伍做过示范,故而放心的让高家兄弟带着伙计在外面院子里做起来。   那日之后,江寄除了准备好麦曲一类的东西外,倒又闲下来。而宋徊却又继续忙去了。可即使他每日再忙,回到小院时仍能看到窝在窄榻上看着账本子等着他的江寄。   “我是算账算得太入神了,故而忘记了时辰,并不是有意要等你回来的。”尽管江寄每次都这样说着,宋徊看着那本被扣在烛下,薄得几下便能翻完了的账本,抚着江寄的头发:“是,阿寄的生意太好了,账目繁杂当然要看的久些。”   江寄点点头,熄了小几上的灯,从窄榻上挪下来,拉着宋徊往床上去:“好了,我现在看累了,快来陪我睡觉吧。”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腊月中旬,宋徊将江家年末的账册处理完,终于清闲了下来。而江寄却又开始变忙了,大米经过充分的浸泡后,他又带着伙计们赶起了下一道工序。将浸好的米入锅蒸好,这蒸米的事最看重火候,米蒸的如何直接会影响到酒的味道。而蒸米要做到外硬内软,更多的要凭借经验来判断火候大小,何时起停。   这蒸好的米冷过后,便要接着进行两次发酵了,直等到进入第二次发酵后,江寄才有闲下来。而这时,也已到了腊月二十一,临近年根他跟宋徊必须回府了,当然更重要的是,三日后便是江东韫的寿辰。   在小院中住惯了,一回到府中江寄就觉得处处拘束,浑身不舒服。好在松风楼和远黎堂都算在府中较为偏远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过来。而且两边的下人又都是过过宋徊的眼的,不用担心漏了消息。所以入夜之后,不是宋徊默默来到这松风楼,便是江寄瞧瞧去了那远黎堂。如此,江寄才肯在这江府中挨下去。   而说起这过年与江东韫寿辰的事,早先许多年,秦氏对江东韫还未死心的时候,一直是她操持的。后来秦氏心灰意冷,又见宋徊长大了能管事了,便一股脑的推到了他的身上。   宋徊辛辛劳劳的干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了接手的人,江东韫那些夫人们可是一个个眼巴巴的瞅着这内宅的管家之权呢。   江东韫眼下最宠那能说会道的赵氏和有孕了的洪氏,可洪氏的身子如此当然不能操劳,所以这寿辰的活便落到了赵氏身上。当然,为显公正,江老爷还特地提了一句被他冷落了许久的钟氏,让她与赵氏一起操持此事。不过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知道,到底要以谁为主,听谁的话。   至于过年,江东韫心里却也清楚,这样大的日子不是赵氏能撑得住的,还需让有些年纪的齐氏和韦氏来办,方能撑得住江家的门面。   江东韫的寿辰,对于江寄等人而言,要忙的便又是另一面的事了。父亲过寿,为人子自然需准备一份寿礼。而眼下正是兄弟相争上位的关键时期,这寿礼中的门道可就多了。   江锡和江珲自然是想破脑袋的去讨江东韫的喜欢,而江淳则是力求普通,无功无过让江东韫看完一眼就忘那是最好。至于到了江寄这里……他压根懒得想,本来就对江东韫有几分厌恶,眼下要给他费心费力的挑东西?江寄才不干呢。于是便动动嘴交给了宋徊,当然后来又被宋徊讨了一笔辛苦钱。   终于到了二十四这天,江寄和宋徊在远黎堂中醒来,换好了喜庆些的衣裳,让小厮拿着礼物,一块往前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今天写的有点少…… 第19章 年夜   江东韫的生日于江寄而言实在又是无聊至极的一天,而江东韫的生日一过,紧接着便迎来了让他更难熬的新年。   年前几日,按着齐氏、韦氏的上下安排,全府之中里里外外皆添置新物,上下人等亦得了新衣。江寄闲来无事也曾经暗暗算过,只这一项花出去的银子便如流水一般,更不用说年节后走亲访友,摆席设宴又是一宗巨款。   可这银钱花着,江东韫却没有半点不舍的意思,江寄转头想想也是,钱都是宋徊挣回来的,江东韫花着自然不心疼。可当他夜里跟宋徊提起来此花销之巨时,却发现宋徊脸上也无半分肉疼之色,顿时又奇怪了。   反复追问之下,原以为这新年花销可能有法回转所以宋徊才不心疼,谁知宋徊却说:“素日里过手的银子太多了,几千几万不过是账上看惯了的小数,实在没什么感觉。”   这话一出,江寄只觉悲愤,这样的数都算是小数,那自己辛辛苦苦卖一年酒赚的百八十两,在宋徊那里怕是连眼都入不了。   宋徊给江寄掖着被子,回头正好对上他那幽怨的眼神,再加上被床帐阻隔的烛光昏暗不明,若不是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宋徊恐怕都要以为江寄年下中邪了。   他笑了笑,又说到:“那些账目看了实在没什么感觉,不过我心里头倒是有笔大账十分重要,日日挂在心头盘算。”   “大账?”江寄来了兴趣,能让宋徊日日记挂的大账会有多大?   “对啊,有人欠了我五百两银子,我却半厘利钱都未收,事后想来实在觉得亏大了,所以才日日盘算,如何将利钱讨回来。”宋徊伸手把江寄揽到怀里,低头吻着他的耳廓:“你说我该怎么讨,又要讨多少呢?”   若换了别人,此刻多半连娇带羞,半推半就。可江寄却偏不,他一手勾了宋徊的脖子,一手拉着他的衣襟,大胆之中亦犹带羞意:“不用劳动表叔去讨,小侄现在就送了来。”   如此一闹,两人第二日三竿才起。可起来后江寄碰到的第一件事,便让他傻了眼。   “你说,这是齐……齐夫人让人给我的?”江寄黑着脸,盯着眼前丫鬟手上捧着的大红底金丝绣麒麟的新袍,实在想不出啊自己穿上是个什么傻样自。   小香却并不觉得这衣裳有什么不好:“四少爷生得白净,穿红一定好看的。”   江寄听了脸更黑了,母丧之后他守孝三年未曾穿过太过鲜艳的衣裳。后来虽说出了孝,但也习惯穿些素净些的衣裳。他早先也想到过今年在江府之中过年,可能穿些喜庆色,可他预想中不过深绛、浅紫一类的颜色……谁知齐氏这喜庆,来的如此直白。   “是……所有人都这个颜色吗,还是就我一个?”江寄艰难的开口,得到更为让他无奈的回答。   旁边的小逸刚刚与送衣裳的人聊过天,因此也知道的极清楚,见江寄问了就快口答了:“府中的男丁,除去老爷的不算,表老爷做的是套绛紫配檀色纹样的,上头三位少爷是深胭配琥珀色线的,您与五少爷还有两位小少爷都是大红配金的……”   江寄这下更说不出话来了,原来这齐氏……居然觉得他跟小孩一样!   可衣裳已经做了,他又不能不穿,在这府中忍一天算一天,一件衣裳而已……江寄不断对自己说着,可当目光再次落回到那大红配金的锦袍上时,他还是觉得无法直视。趁着宋徊回来之前,叫丫鬟们赶紧收好,他可不想还没过年呢就被宋徊笑一顿。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更不用说要躲得了过年了。   三十那天傍晚,开祠祭祖之前,无论江寄怎么磨蹭,他还是认命地穿上了那件锦袍,而且一开门就碰到了宋徊。   江寄绷着脸,等着宋徊一顿哄笑,结果宋徊笑是笑了,却笑得十分温柔:“你穿这身,挺好看的。”   好看……江寄像是颇受打击一般上下打量着宋徊,受到宋徊疑惑的目光后他才解释道:“表叔……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不老的。”   宋徊眯眯眼,这是什么意思,老?   江寄叹了口气,走到宋徊身后接替齐芦推动了宋徊的轮椅:“可今日看来,你竟与齐夫人一般的眼光,看样子表叔你也是个老人家了,我也要抓紧孝敬你才是。”   宋徊被他这一通歪理说的哭笑不得,却还是坚持道:“我说真的,你穿这红金衣裳,确实极好,像是个喜娃娃似的。”他这话确实说的真心,刚刚江寄一出来,那红衣金纹的衣裳衬着他白皙的小脸,非但没有俗气,反而添了几分贵气喜气,让人看了便觉舒快。   江寄听到“喜娃娃”仨字,顿时又想到自己与几个孩子的衣裳一样,心里堵得更厉害了,闷头推着宋徊就往宗祠方向走去。   要说江家祖上其实也与郁南有些关系,只是这几辈人都在沅州扎了根,所以宗祠自然也就设在了沅州江府内。   虽是年下外面热闹,可宗祠中却依旧肃穆,众人跟着江东韫按礼奉上贡品,又几次大礼叩拜之后,方按序出门。江寄抬头看看周围的人,却也明白了江东韫为何心急养外室开枝散叶。这除夕祭祖,要的就是子孙繁盛的场面,可江东韫将但凡姓江又有亲戚关系的,不管隔了几辈的全叫来了,加上宋徊那种半个江家人的也算上,可这祠堂之前却还是稀稀拉拉站不满人,后排皆是府中奴仆充着数,才看起来好些。   而江东韫的儿子虽然说是多了,只是这么多儿子真的能让江家延续兴隆不衰吗?江寄在这高大静穆的江家宗祠下,看看前面面无表情的江淳,又看看面虽恭谨目却不明的江锡,最后又看了眉宇肃穆之中仍谄意的江珲,心中生出几分悲戚。   江淳也放弃之后,在江珲与江锡之间,真的能有人担得起这江家的重担吗?若担不起,那这硕大的江家,又能在这些后辈们手中支撑多久呢?   江寄不喜欢江家,但是冥冥之中却又并非真的希望江家树倒猢狲散,可是说到底,这一切他只会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任其兴衰。   从宗祠中出来,便又是全家齐聚在一处,开始吃年夜饭了。   江寄本来就对这些事没兴趣,刚刚在宗祠之中又感慨一番,再加上这次正经家宴宋徊按辈分地位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样坐在他身边,江寄便更加低落了。眼看着桌上的鱼肉珍馐,他一口都吃不下去,看着那油星就有些犯恶心。   可这顿饭却吃的时间格外长,小辈们一遍遍的起来给江东韫敬酒,江寄只觉昏头昏脑的,幸亏宋徊早有准备,年前几日便将过年期间宴席上要说的吉祥话,往来应酬的套话都写了下来。教江寄背过记在心里。江寄这才得以硬撑着身体,应付下来。   一家人就这么在饭桌边坐到半夜,江东韫年纪大了,身体又有些虚,撑不住要歇息一下,才叫众人都散了,各自回自己院里守夜。   江寄迫不及待的起身,也顾不得跟小厮拿来外套,径直冲了出去,生怕再慢一步就真吐出来。等到了院子里让冷风一吹,才把那股恶心劲压下去。   江寄拍着胸口缓了好一会,胃里舒服了,可身上也被吹凉了。他刚打了个哆嗦,便觉得身后一暖,却是宋徊赶上了他,把从高阳那里拿来的外衣给他披上了。   “刚刚在屋里就看到你脸色难看的厉害,可是身上不舒服?”宋徊将衣服给他系好,伸手去按江寄的手腕。   江寄不甚在意的避开他的手,反握住:“不过是在里面闷得难受,不用宋大大夫诊脉。”   宋徊看着江寄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些了,又想到他这是第一年回江家过年,以为他还是厌恶江东韫的行为,所以也就没坚持诊脉。   江寄想到这是与宋徊在一起过得第一个年,心中郁结顿时一扫而空,人也精神多了。宋徊见状放了心,转而向他提到:“今年与我回远黎堂守岁吧?”   江寄觉得只要是两个人在一处,哪里都可以,便随意的点头答应道:“好啊,就去远黎堂。” 第20章 红衣   说话间,两人便远远地看到了远黎堂的大门。   这大过年的,这院子里也挂上了红灯笼,自门前那座小平桥起至远黎堂正堂前,两侧的木柱上皆挂了那一串红。江寄推着宋徊在这红灯之间走过,低头时又看到自己的一袭红衣,总觉得这不像是过年,反倒像是成亲似的……   这个念头一出,江寄立刻摇摇头,好好地过个年自己偏也能想到成亲上去。他走着神,两人已经进了远黎堂的正门,江寄刚要推着宋徊去后院,不想却被宋徊拍了拍左边的手:“往这边去吧,先把正事做了。”   正事?江寄有些疑惑,却还是听宋徊的话,推着他往正堂偏左侧的那间房中去了。他虽说在远黎堂中也住了一段日子,但这间小屋都没来过。眼下屋中显然是早有准备的,点了火盆与蜡烛,将那不大的屋子烘的又暖又亮。   两人进去后,江寄看着眼前的黄色小帘,立刻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了变得严肃了起来。   果然,宋徊净了手亲自上前将那小帘拉开,里面供奉的是宋徊父母的牌位。   “宋家根基依旧扎于郁南,所以我也只是将父母的牌位留在这里,逢年过节祭拜一番,也算是个念想。”宋徊看着那两方深色的牌位,向江寄解释道:“刚刚祭过了江家祖,阿寄……你可愿意再与我一同祭拜我宋家的先人?”   江寄定定的看着他,用力点了一下头。他刚要去扶宋徊祭拜,宋徊却摆摆手:“还有一件事没准备好,先随我来。”   这小屋虽小,也是分左右两处的,宋徊带着江寄来到了右边,拉上中间的黄帘:“来,帮我换上衣裳吧。”   江寄一愣,低头便看到了面前小桌上叠的整齐的一件绣金红袍,与自己身上的那件别无二致,他心中一震,猛地看向宋徊。   宋徊对他笑笑,拿起那件衣裳:“怎么,不愿意吗?”   “谁,谁说的。”江寄的手指尖还有些抖,他不敢想象这一天来的这样快。宋徊将身上的绛紫色衣裳脱下,又披上了那件大红色的,两人的衣袖衣摆混在一处,难分彼此。   终于换好了衣裳,重新回到供奉着牌位的那一侧中。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的交汇间已然明白对方所想的一切。江寄扶着宋徊,小心翼翼的在蒲团上跪好,自己又跪在他的身边,并肩面向宋徊父母的牌位。   “不肖儿宋徊携侣江寄,值除夕之夜,瑾以清酌时馐,致祭宋氏先祖,恩父慈母……徊运噩命孤,又憾不能尽孝于父母膝前,本应一生独渡,却遇江家子侄,情之所钟愿结为连理,至死不悔。徊自知其中罔顾伦理之罪,然已不可自拔,乞先祖暂为宽恕,待百年之后徊愿赴黄泉任凭发落。”   江寄不知何时,眼前已一片模糊。他伸手在脸上胡乱一抹,又拉住宋徊的手说道:“晚辈江寄,生来卑劣,既得表叔宋徊青睐,虽死无憾。今日得机与宋徊结发相依,愿此后不离不弃,生来红尘相守,死后共赴同罪,江寄绝不反悔。”   宋徊攥紧了江寄还沾染着眼泪的手,两人对视一眼,一同向着面前的牌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两人的红衣在烛火的映照下分外明艳,虽无高朋满座,喜乐笙歌,但江寄看着与他跪在灵堂之中的宋徊,耳畔回响着他说的那句“情之所钟,至死不悔”,跪拜起落间已觉此生无憾。   祭拜过后,江寄扶着宋徊重新回到轮椅后,又将灵前的黄帘拉好。   两人此刻心中都翻腾涌动着,却又无以言表,只是握紧了对方的手,好一会才渐渐平复下来。   “接下来……是不是要入洞房啊……”江寄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小声念叨着。   宋徊看着他笑了:“入洞房……我倒是想,只是明儿一早便要起来拜年,此时若是再入洞房你……”   江寄红了脸,两人早就不是第一次做那种事,他清楚得很,要是今晚真的再来个洞房,自己初一早上铁定是起不来的:“那,我们现在去做点什么?”   宋徊摸着他的手背,看看外面的天色,笑道:“走吧,回屋里去。我看你今晚也没吃什么,这下也该饿了,我让人炖了笋干老鸭煲,咱们一块在榻上吃点东西,好好守在一起的第一个岁。”   江寄确实也觉得饿了,再加上现在只要是跟宋徊在一起,做什么他都是乐意的,于是欢快的点点头,推着宋徊往后边院里去了。   滚着热咕噜的老鸭汤配上酥酥的油饼子,再吃一口炖的犹带咬劲的笋干火腿,江寄终于来了胃口,趁热吃了三小碗才觉得胃里舒服了。   因着要守岁,宋徊也不怕他积食,两人亲亲热热的窝在软榻上,等江寄吃完了汤水,宋徊又给他拨起了松子核桃,直撑得江寄再也吃不下了才算完。   江寄吃饱了,却又开始犯困。可是一想到这是与宋徊在一起守的第一个除夕,他就舍不得睡过去,拉着宋徊胡乱扯些话。可是他越撑便觉得越困,宋徊看着他犯迷糊的样子,早就心软了,将他揽在怀里,又往他身上盖了个小被子。   靠在宋徊温暖的怀里,江寄哪里还撑得住,嘴上嘟囔着不睡,可眼睛一闭就蹭在宋徊肩上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天醒来时,外面爆竹声已然很大了。   初一这一天可偷不得懒,江寄从榻上跳下来,换好衣裳,和宋徊匆匆吃了点东西垫着肚子,便往前边去了。   果然,从初一开始,上门拜年的访客就没断过。不止是在江府之中,外面还三日两头来帖子,这家请喝酒,那家请听戏的,江东韫存着心思也不指点,只暗中瞧着,让他们兄弟几个自己挑应哪家的帖子拜哪家的门,或是留在江府之中接待什么人。   那江珲和江锡自然搞得积极,江淳在宋徊的指点下,只挑着那种清闲的场子去,能早走就早走,留下时间陪文笙在外面住。   而江寄便更简单了,他连看都懒怠的看,宋徊去哪他就跟着去哪,宋徊觉得没必要去的,他就回松风楼里补觉。这大年下闹得他浑身犯懒,总想睡会,宋徊知道他不喜应酬,自然由着他性子。只碰上与自己真的交好,或是有意思的局儿,才带着江寄出去见见人。   整天被宋徊好吃好喝的养着,又贪睡犯懒,几日下来江寄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对着镜子都觉得自己长胖了些。   等到初八那一日,江东韫却放了话,让兄弟几个都别出门,在家里接待客人。   这一句出来,却引得江寄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江东韫放下观察几人,而让他们都留下接待?   他缠着宋徊去打听,宋徊自然顺着他,让齐笋去前边以自己的名义问了问江东韫,不多时齐笋就回来了,向宋徊学着江东韫的话:“老爷说了,表老爷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待会也去前边吧,北六街上的胡爷来了。”   江寄正惊奇那胡爷是什么人,能让江东韫叫宋徊也去接待,还不等问,就听见宋徊笑了起来:“我当是谁,原来是他呀。”   “他?那胡爷到底是什么来头?”江寄拿着钳子夹开核桃,挑着核桃仁送到宋徊手上。   “这胡爷做的生意又多又杂,与江家多有往来,是个极有意思的人。”宋徊接了,自己吃一点,其余的又喂给江寄:“不过他在沅州城中出名,可不是因为他会做生意,而是因为他最会说媒。”   “啊?说媒?”江寄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宋徊继续说着:“怕是你父亲有些等不及,想要抱孙子了,所以才请这位胡爷来府上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学校皆某会名义要检查宿舍卫生,居然一气收拾到十一点半,就没来得及写文(*/ω\*) 第21章 说媒   北六街胡爷,姓胡名治恩,算起来今年也五十岁有余了。生得一张讨喜的面容,自少年至垂白未变。   且不说地位如何,这胡爷平生最大的喜好便是给人说媒。他做的生意本就又多又杂,认识的人脉极广,谁家有适婚的儿女皆打听的一清二楚。这促成了婚事,他便又赚的一份人情。他本是生意人,最会看人脸色,那些没有十分把握的婚事他自然会避开,故而也少有说不成被人怨的时候。   此刻这胡爷便坐在江府暖花厅中,与江东韫你来我往的交谈着。江东韫下边坐着宋徊,江锡等人依次坐在左侧,诸位夫人因为也要听听子嗣婚事,且又是在年节中便没有避讳外人,都来了坐在右边一侧。   江寄算是个搭上的,反正也没他的事,但是听说江东韫让宋徊来了,为的又是说媒,他便生了警惕,厚着脸皮坐到了最后面。眼下听着江东韫与胡治恩的话又觉得无聊,就盯着江淳与江珲两人之间那桌上的榛子发起呆来。江淳也兴致缺缺,看着江寄盯着自己桌上的榛子,便抓了一把放在他面前。江寄看到后一愣,又觉得反正无聊,就真拨起了榛子,一口一个,闷声吃得欢。而江淳这边,他自然不像江锡江珲那些积极搭话,给说媒的胡爷留个好印象。他反而还在担心的,万一点到了自己,该怎么推脱才好。   江东韫与胡爷拜年寒暄过之后,便进入了正题。胡爷打量着几位少爷,笑着说:“江兄这几位少爷都生得仪表不凡,玉树临风,若放出消息去,有意的人家怕是要踏平了门槛,何愁没有佳人相伴。”   “胡老弟言过了,”江东韫自然喜欢听人夸奖自家儿子,谦言道:“这几个孩子年岁上也到了,好人家的小姐也未必瞧得上他们,只能指望胡老弟费费心,不求家世如何,人品上相配就是了。”   胡爷笑了笑,他自然知道江东韫这番话说得虚,以江家如今的地位财力,自然是要寻个能再进一步的助力的亲家,至于女子本人如何,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胡治恩摸了摸胡子,目光扫过江锡等人,他虽受江东韫所托,但一时摸不准江东韫对这几个儿子的看法,所以只敢先捡着那种一般的人家试探:“几位少爷的事,胡某自然记在心上了。且说几个年前听来的,江老爷就随意听听吧,若不行我自然去寻更好的来。”   江东韫点点头,让丫鬟给胡爷奉茶:“请说吧。”   “这头一个是零州城中吴家的小姐,今年也有十五了,我家老婆子是见过的,那人品模样是没得挑……”   “再来是咱们沅州城里李家的俩姐妹,同胞所出……若江兄家的少爷们娶了那姐妹俩,以后妯娌之间也和睦。”   “另有一个,我虽说还没去见过,但也听得了信儿。有个京官虽说品级不怎么样,但是家门听着也好听,年后要下放到咱们沅州。他一心想在这边扎根,故而暗暗放出消息,说家里有个适婚的小姐,想要与这边的人结亲……”   其余的江东韫听了倒是寥寥,最后一个他却听了进去,端着茶杯沉思着:“最后这个就麻烦胡老弟了……另外也请胡老弟再多留留神。”   胡治恩自然满口答应下来,端着茶喝了一口,又笑道:“说起这婚事来,我记得宋老弟今年也二十有五了吧,可有婚娶的心思?”   江寄一听到宋徊的名字。立刻竖起耳朵来,又不敢太过明显,只得用余光瞥着宋徊。   宋徊却不怎么在意,只是摇摇头,说自己并无此意。   胡治恩却显然是受托而来,不肯翻过篇去:“哎,这并非是胡某多事,而是前几日东边温家托我来说亲,隐隐的透了信说他家老太太对你颇为看好。这温家虽不及江家,家产却也丰厚……”   宋徊依旧笑着,似是随意的转转头看到江寄一脸紧张的模样,又向胡治恩摆摆手:“并非是小弟不领情,只是因着两样事小弟绝不可耽误人家。”   “哦,江老弟不妨说说。”   宋徊点头说道:“这第一件,小弟虽双亲不在,但也已有在父母之前订下的婚约,绝不可再娶他人。”   江东韫皱眉,此事他从未听说过,他看着宋徊脸上毫无异色,心中疑虑重重。   宋徊也不多解释,只继续说:“第二件,宋徊承蒙江家表兄照料多年,但根还在郁南,或许明年后年,便是要回去的。所以也不好让人家女儿远嫁。”   胡治恩点点头,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沅州城中的青年人,若论能力,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宋徊的。可惜就可惜在宋徊是个废腿的,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家愿意嫁女给他。只是既已有婚约,那边只能作罢。且即便没有婚约,也少有人愿意让女儿嫁去郁南的。   胡爷知道这事是不成了,面上也无尴尬,只随便说了几句就又带了过去。   终于等到送走了胡爷,宋徊知道要是跟着江东韫大桌吃饭,江寄的胃口必定又是不好。于是便与江东韫说:“初十外边的铺子就要复工了,那头攒了一堆事要我去看看,中午便不陪老爷一起吃饭了。”   江东韫对此可有可无,他刚刚听了宋徊坚持要回郁南的话,难得的放心了些,点点头:“那便辛苦你了。”   宋徊笑笑,驱着轮椅就准备离开,转身后又对江寄使了个眼色。   宋徊一走,江东韫的心也就散了些,江寄趁机上前:“父亲,孩儿铺子里初十也要复工。我比不得几位哥哥,铺子里的事乱的很,故而也想提前去看看……”   他低头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江东韫看看他,也摆手同意了。江寄心中一喜,又行了个礼谢过江东韫才快步走出去,赶上宋徊。   江东韫看着江寄与宋徊离开的背影,不自觉有些出神,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被身边的赵氏打断了……   这边江寄几步赶上了宋徊,赖在他身后又接过了推轮椅的活:“表叔真乃沅州城中青年才俊,顾员外没看上,却又被温老太太惦记着了。”   宋徊听他的语气便知道这次是没真生气,拉着他的手说:“可惜呀,我早与人在父母前磕过头成了亲,这下是谁看上也没用了。”   “可惜?你居然觉得可惜?”江寄一听,又要炸,可这次他也学聪明了,知道这是宋徊逗他的:“再可惜也没用,就是你没成亲,那些小姐们也不肯跟你去郁南的。”   宋徊点点头,笑道:“是呀,所以我只好拐了个肯跟我回郁南的小傻子来,一辈子仔仔细细的看着他别跑了。”   两人说话间,终于走出了江府的角门,江寄看着外面宽敞的街道,只觉得心里一瞬间就舒服了,也不计较宋徊说他傻的事了。只是缠着他说:“好不容易出来了,不如到处逛逛吧,在府里快闷死我了。”   “这大过年的,天还冷,铺子也都没开你要去哪里逛?”宋徊看着江寄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不想扫他的兴,又转了口:“我在城南又开了处酒楼,厨子都是新请来的。你若闷了,咱们便先去那边吃个午饭,尝尝那厨子的手艺,然后再回小院?”   江寄是只要跟江家人吃饭便胃口差的厉害,可在宋徊身边却又什么都想吃,这会一听新来的厨子,也起了兴趣,与宋徊上了马车往城南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觉得今天写的内容有点水,再加上昨晚看点击900多,觉得今晚应该就能过千了吧,琢磨着不如加更一次试试   结果打开晋江一看,点击994……   就卡在这了,连加更理由都不给我了?o(TωT)o? 第22章 花灯   初十一过,沅州城中的铺子便陆陆续续的复业了,江寄还在忙着腊月里那批酒的压榨。今年这酒做的格外多些,还好他手底下的伙计和小厮也多,如此多添了几架木器,倒也忙得过来。宋徊那日为了把江寄从府中带出来,说什么各处复工需要他去查看,实际不过是个借口。这段日子各处复工虽忙,可年前停工时宋徊便安排的差不多了,故而复起工来各处也是井然有序,宋徊不过是隔三差五挑几处去转转罢了。   当然,宋徊要转的不止是他手下的铺子,还要如他当初所说的,定期去监督江锡等人的生意做得如何。   江寄虽然没有什么竞争的心思,但是他有听着玩的兴趣。不得不说,投入的钱多就是有多的好处,年前就江锡与江珲之间的账目上来看,江珲的珠宝首饰铺子确实更胜一筹。   “不过,江锡最近做的事倒也有几分意思。”宋徊从外边回来,江寄帮他解下外头的斗篷来:“他又干了什么,让你觉得有意思?”   两人收拾妥当了,一块坐到榻上去,喝着热酒暖身子。   “你这位大哥倒像是开了窍似的,借着铺子在拐角处的优势,在东鹏街那侧又开了个略小些的门,这一间铺子倒像是隔出来两间的用法。”宋徊的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划着倒也看得明白。   江寄觉得奇怪,把铺子弄成这样做什么:“他这是想开两间铺子?”   “是,也不是,”宋徊摇摇头,解释的细了些:“这新隔出来的那间其实极小,又因为本就在个拐角的地方,所以原来那间进去后看着跟以前也没什么大的区别。而新隔出来的这间,他依旧是买布和成衣,不过都是些低廉的料子。”   “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暖和起来了,那些不怎么富足的人家也想添些薄衣的。他这一项看起来虽比不得卖那些贵重料子赚的快,但实际卖得量极大,想来是个翻身的法子。”   江寄听完宋徊的话点点头,心里却又生了疑惑:“这主意听着便带了几分曲折,实在不像是他那么个急躁人想出来的,莫非他身边有人帮他?”   宋徊略一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必然是有人帮他出的计策,这样的事前些年沅州城中也有几间铺子这样做过。或许是江锡那里有什么年纪大些的伙计告诉他的吧。”   江锡的事究竟如何,江寄并不放在心上,反正江家最后落到谁手里也跟他关系不大。他倒是希望江锡和江珲里面出来一个稳占上风的,这样或许到不了今年中秋江东韫便会挑出个继承江家的人来,这样他跟宋徊便能早些离开这里了。   回到小院的日子让江寄过得极为舒心,可没过几日便又要回一趟江府了。为的不是别的,而是到了正月十五。   好在十五虽说一家人要在一起吃个饭,但也是年轻人出去看灯会的好时候。江东韫骨子里到底还是有几分风流的,不然也不会养了这么多女人。所以这么一个才子佳人相会花灯下的日子里,他自然不会拦着几个儿子出去。   江寄从一进门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等到用饭时看着那一桌的菜肴,胃里又开始不舒服。只拖到最后,硬吞了几个元宵应付一下,就等着江东韫散席,自己好跟宋徊出去逛灯会。   好不容易等到江东韫要离席了,江寄立刻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可回头一看宋徊却被江东韫叫住了。想来是因为这些日子宋徊跟他一起住在外面,有些事还要跟江东韫报备一番,故而还要耽搁些时候,江寄又不能在两人跟前等着,只好出去寻了处背风的山石凳坐着等宋徊出来。   他远远地看见江淳带着文笙出了门,平日里文笙一直装作是江淳的贴身小厮,贴身贴身,两人还真是日日贴在一起,此时此刻看的江寄有些眼热。这两人出门后,他又看到几个小厮拥簇着长了一岁的江炜出去看灯,江炜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早就吵着要去看灯。钟氏又不能亲自带他出门,于是便叫了好些小厮,千叮万嘱的一定要看好四少爷,别让他走丢了,才放他出去。   江炜之后是……江寄一愣,江珲怎么从外面回来的?别人都是往外走,他却带了个人从小道往院里头走,要不是江寄坐的位置巧,到真不一定能看到。江寄也懒得多想,毕竟江珲经常做些与他人不一样的事讨江东韫欢心。这次多半又是避开他们兄弟几个,从外头带了什么杂耍讨喜的人进来,给江东韫解闷的。   江珲往里面走,却正好跟不知为何没走正道的江锡打了个照面,两边人都顿了一下,却又带着假笑不知说了些什么,江锡便一个人继续往外走了。   看了好一会儿,江寄也闷了,终于等到了宋徊从里面出来。他三两步跑到宋徊身后,推着他往外走:“怎么这么慢,可是又给你安排了什么麻烦事?”   宋徊摇摇头笑道:“能有什么事比你那两位兄长更麻烦?不过是问了问最近他们的生意如何,你父亲估计也是看出来江淳没有争意了,心下觉得可惜罢了。”   “这样最好,让江锡江珲慢慢争吧,刚才我还看见他俩打了个照面,脸上那笑假得都快掉下来了,也有些意思。”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上了马车。   只是元宵节这夜,主街附近人分外得多,所以没多久他们就不得不下马车走着过去。   往年还好些,江寄一个人在里面顺着人流挤来挤去,虽说难受些倒也没什么。可今年就不一样了,宋徊坐着轮椅,若是硬挤进去。   “在想什么呢?”宋徊拉着江寄的手,却并不往人流最密集的街道上走。   江寄顺着宋徊拉他的方向走,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进街却又不挤到宋徊,一时没注意被宋徊带到了什么地方。直到脚下绊了一下,被宋徊扶住后,他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河边。   江寄眼前一亮,这是要……“坐船?”   沅州城中河道虽算不得极多,但也有几条纵横交错在主街附近。以往十五江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时,也羡慕着那些在河中坐船赏花灯的人。可那时囊中羞涩,自然无力承担。今日跟宋徊出来,他竟一时忘了,还能坐船赏灯。   “走吧,上船吧,不然待会人多了水道也是堵的。”宋徊自然看到了江寄眼中的惊喜,往年他腿脚不便,十五出门时便只能约三五好友在船上饮酒赏灯。可年年如此他也早就腻了,故而也有几年未出来了。可今年他却早早的让人备好了船,就等着带江寄出来好好玩一会。   江寄听了,麻利的推着宋徊上了船。这船上也缀了好些新制的花灯,船随水动,灯随船摇,灯火映在水中,又与水光一起映在人面之上。   这等时候,江寄也不怕人瞧见,便从后面趴在宋徊的肩上,可宋徊却不满足。他转身与江寄面对面,引着江寄坐到坐到他的腿上。   江寄一怔,生怕压到宋徊的腿,却又在宋徊坚持的目光下,坐了下去,被宋徊温柔地抱住了。   两人就这样紧密的贴合着,无声地看向两岸地火树银花,灯影重重。   小船沿河慢慢行着,好一会船里的两人才开始说起话,说的也不过是些琐碎的小事。   “天热起来我那边就不好再卖热酒了,该添些别的花样……”江寄想起一搭是一搭,随口就说。   宋徊却每一句都认真应着:“好,我再给你添几样酒肴,楼里也多了些新厨子,那口味倒可以跟着学学。”   江寄在宋徊肩上蹭着,忽的又想起了什么,语气中有些兴奋:“我昨儿看那压酒的木架子时,觉得自己又长高了些!”他伸手在自己额上比划着,“去年那根杆子到我这里,今年……今年到这里!”   宋徊颇有几分无奈的看着江寄,他也说不得江寄这样的年纪到底会不会再长个子,只好顺着他哄到:“好,阿寄长高了,今年再做些新衣裳,我喜欢看你穿鲜亮些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跟你说个子不是衣裳……”江寄小声抱怨着,他又不是姑娘,对衣裳可没那么大兴趣。   两人之间温情脉脉,正是意浓之时,外面到了船比较多的地方,他们的船也跟着慢了下来。宋徊无意往窗外一瞥,却愣住了。   “那是……顾小姐和……江锡?”宋徊看见了,江寄自热也看见了。   岸上柳下灯前,顾茵头上依旧带着那只金雀衔朱的簪子,与江锡若即若离的说着些什么,手中将一个葱绿色绣桃花的荷包递给江锡…… 第23章 有孕   “他们是怎么……在一块的?”江寄虽然对顾小姐没什么好感,但说到底她没做错过什么,而且听宋徊的描述,又是个极好的人物,若是真的被江锡占了便宜,那可是鲜花配了牛粪一般可惜。   宋徊皱着眉,神情有些严肃,之前的事却也全通了:“上次江锡的铺子……我就早该想到是她的主意。”他这个干妹妹,虽说长大之后也没那么亲密,但行事为人的手段确与她娘如出一辙,只可惜在这“情”字上还是太过稚嫩,恐是识人不清。   江寄看着宋徊的神情便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这两人看样子是私下相交已久:“那要怎么办,别的不说,我这大哥实非良配,万一害了这顾小姐怎么办?”   宋徊自然也是知道的,片刻间他心中已略过许多想法。一面顾念从小的情分,不愿让顾茵跳了江锡的火坑,一面又拿不准这江锡对顾茵到底是个什么想法。等到船离开那处水道时,他才叹了口气:“罢了,到底这种事咱们是插不上手的,明日我提醒她一下,究竟如何还是要看她自己的。”   遇到了这样的事两人也没刚刚那么好的兴致了,等到船靠岸时便坐着马车回去了。   回到小院后,宋徊想到好不容易配江寄出去玩一次,却让江锡与顾茵的事扫了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思虑江寄晚上在江家吃的东西不多,再加上晚上出去玩了这么一趟,怕夜里会饿肚子。于是就将人带到了厨房中,让齐芦去外头找最近的铺子买了东西回来,带着江寄包汤圆吃。外面用的糯米粉是买来的,而里面用的桂花糖馅却是宋徊去年秋天自己做的,存在罐子里今日才开封。他自己不爱吃这个,只是按着江寄的口味兑的糖蜜,故而江寄吃得很是开心。   宋徊见他爱吃,却又不许他贪口,在小碗中盛出了六七个,剩下的就不煮了。江寄就喜欢这香香甜甜的味道,当然不想住口,宋徊哭笑不得的哄着他明天早上再吃,江寄才有些不情愿的去洗漱睡觉了。   可江寄躺下后,兴许是因为夜里吃了汤圆不好消化的缘故,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起初迷迷糊糊睡着了还好,可到了夜里忽的又醒了一次,原本口齿间留着的淡淡的甜香,此刻却让他腻得难受,实在撑不住对着床头放的小盂干呕起来。   他一动宋徊就醒了,忙拍打着他的后背,却没吐出多少东西。   江寄稍微好些,宋徊便提给他茶水漱口:“怪我不好,晚上非引你吃那些不好克化的东西,我让高阳去给你取些养肠胃的丸药来?”江寄摇摇头,难受的时候人总归会脆弱些,特别是在夜里,他当然不想吃什么丸药,只是软哒哒的趴到宋徊怀里,拽着他的衣襟闭目歇息。   宋徊又悔又怜的捋着他的后背,又用被子将人裹好,过了好一会确定江寄睡安稳了,他才闭眼,却不敢睡死生怕江寄半夜再不舒服醒过来。   江寄第二天醒来后,除了觉得有些犯困外也没什么别的事,两人就当是那夜吃的东西引得他肠胃不适,便没有多想。那黄酒经过压榨澄清之后,便又要封坛窖藏一段时间了,江寄看着几个伙计忙里忙外的把封好的酒坛子往地窖中搬,他自己反倒清闲,于是便去了院子中,帮着一块搬酒坛。   几趟下来,饶是天气还未转暖,他也忙出了一身的汗,腰背有些难受。江寄只当自己从去年开始就被宋徊养懒了身子,以前一个人做这些活也是做得的,现在才几趟便累了。心想着趁着这时候多活动些也好,于是也没在意什么,继续和伙计们一起搬酒坛子。   可不想,这一来二去却出了事,一开始只是腰背不太舒服,后来跟着小腹也有些隐隐的疼,江寄察觉不对劲,本来想着搬完手上这一趟便回屋里歇会。可眼看着把酒坛子放到了地上,他却觉得腹中的坠痛骤然加重,直不起腰来了。   江寄一时想不出原因,原本的一身热汗此刻却全都凉了,下意识的扶住了一边的架子,喊了高伍过来。   高伍最是稳重的,他一听少爷声音不对,忙叫着高阳一起过去将人扶出了酒窖。到了那太阳底下,高伍看着江寄惨白的脸色,心中知道事情不好,和高阳扶着他回屋中躺下,又忙派人给宋徊传消息。   说来也巧,宋徊今日早早的将手上的事忙完了,想着江寄从年前开始胃口便不太好,于是就到了药铺子里与坐堂的大夫商量了个温补肠胃的药膳方子,正抓着药呢,便看到自己留在小院中的一个伙计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   “表老爷,四少爷出事了,高伍让我叫您快回去呢。”   宋徊听了心中一紧,一边让他推着他往回走,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着江寄是个什么情况。那伙计将江寄的样子一说,宋徊脑中忽然“嗡”了一下,紧紧地抓住了轮椅的扶手。   胃口不好,犯困,干呕,腹痛……明明这么明显的事,却愣是让他放了过去。   宋徊咬着牙上了马车,匆匆的说了几味药材让伙计去取了来,而他先回小院。   等宋徊到了小院时,江寄的情况却也好转些了,正盖着被子半倚在床头,手还放在有些隐痛的腹部。见着宋徊来了,不想让他担心便笑着说:“我没什么事了,是高伍喜欢小题大做,还把你给喊了回来。”   宋徊看着他还有些发白的脸色,心中一阵懊悔自己的粗心,可还是对自己的猜想有些拿不准,于是他面上不显,只是上前摸了摸江寄的脸,伸手把起脉来:“脸都白了还说自己没事,是我不好,没有早看出你不舒服……”   江寄还要说什么,却发现宋徊按着自己手腕的力道忽然大了些,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复杂,该不会是自己生了什么怪病……江寄的手抚上宋徊为他诊脉的那只手,轻轻说:“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好?”   宋徊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猜中了……江寄他有孕了。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江寄会有怎样的反应。这件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者说是一件本不应出现的事,宋徊自己都想不清楚。他之前有过心理准备此刻心绪尚且如此之乱,更不用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江寄。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对上江寄有些担忧的双眼,伸手抚平了江寄的眉头,开口时声音却有些低哑:“阿寄……别担心,你没有生病。”   江寄疑惑的看着他,可心中的担忧半分未去,若不是生病那宋徊又为何如此反应呢?   宋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调动轮椅到了合适的位置,撑着身子挪到床上,把江寄整个圈进怀里,抚着他的身体。   江寄被宋徊温暖的身体包围着,心忽然就安稳了,他抬手按着宋徊的下巴,情人之间的私语般说着:“告诉我,我的身体出了什么事好不好。我们现在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所以你也别担心好不好?”   宋徊低头吻了一下江寄的唇,终于说了起来:“之前跟你说过的,你我的先辈都是从郁南而来,而郁南又是个多族混居的地方,郁南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混着一些山林之中其他族人的血脉。”   江寄不知宋徊为什么说起了这个,只是顺着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听宋徊继续说道:“也不知从何时起,也不知到底是其中哪一族的血脉引出的作用,郁南或百或千男人之中,便会出现几个奇异的特例,他们可以怀孕生子……”   江寄身体一僵,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宋徊,顿时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   “你是说,我?我怀孕了?”   宋徊紧紧地抱着他,点点头:“是,你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看在我尽量日更,还快速地将包子抖了出来的份上,   看文的小天使们赏个评论好不好(づ ̄3 ̄)づ╭?~ 第24章 清闲   江寄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将手慢慢地放在小腹上,犹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又被宋徊的手包裹住。   “真……真的?”   宋徊看着他迷茫又有些慌乱的眼睛,回答着:“真的,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知道江寄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他又何尝不是呢。宋徊在子嗣上早就没什么指望了,虽说知道郁南那边血脉上的异处,可毕竟隔了这么多代了,他从未想过他的阿寄居然还可以……   “莫怕,一切有我……”宋徊知道,此刻若由着江寄自己一个人乱想,他怕是要慌好一阵子。倒不如自己先撑起来,引着江寄想一想现在到底是要如何:“无论你想要留下他,还是想……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留下,还是……”江寄茫然着,却还是顺着宋徊的话想了下去。宋徊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是相信的,所以即便还是难以接受,但他已经相信了自己有孕的事情。而在这之后,江寄也终于开始往下想去,要怎么办呢?   他怀了宋徊的孩子,他与宋徊的孩子。可他又无比的清楚自己是个男人,即便愿与宋徊成亲,愿在他身下承欢,他依旧是个男人。   所以便当真无法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吗?   不是啊……江寄的心中隐约闪过这样的声音,一个他与宋徊的孩子,这样的诱惑着实太大了。   他爱着宋徊,无论是起初的宋老板与送酒小贩,还是后来或远或近的表叔与表侄,亦或是现在……与宋徊之间的牵绊,于他而言永远是只少不多的。他既是已经与宋徊成亲,那么为他生一个孩子,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   “留下吧。”江寄终于低低的发出了声音,将头埋进宋徊的怀里,逐渐坐实了心中的想法:“留下他吧,我们的孩子……”   宋徊攥紧了江寄的手,亲吻着他的额头:“真的想好了吗?”   江寄又沉默了一会,轻轻地笑了,他抬头想要做出轻松的模样:“你上次问我想好了吗是在你生辰那一晚。”   那一晚他想好了,跟宋徊在一起不后悔。而此刻,他也想好了,尽管还有些许不安,但他确实是决定了要留下这个孩子的。   “好,听你的。”江寄说的话宋徊自然能听得懂,无论江寄做出怎样的决定,他都会赞同。江寄若想留下这个孩子,那么他就会努力照顾好他们,让阿寄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然后做一个好父亲,和江寄一起抚养他长大。   确定了孩子的事,江寄便被宋徊按在床上休息,外面的事一概交给高伍去处理。而宋徊则是细细斟酌着药方,江寄这次腹痛的事可大可小,为保万一还是要用些药来调理一番的。   再加上江寄这段时间胃口不好,现在还说不准以后会不会如昨夜一般反应那样厉害。宋徊既要督促着江寄老实在床上休息,又要思量着手上的方子,还要分神想想江寄的饮食。   诸如此类的事还只是个开始,往后还要想着月份大了该如何应对江家那批人,生产时又要做什么准备。宋徊心中积着的事似乎一点也没有比刚刚少,但这一次无论事情多么棘手,他却都觉得心胸间皆是轻松之感,再没有了之前的纠结。   之后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两人一起住在小院里,江寄养着身子每天只用叮嘱高伍看着酒铺子,夜里再理理一天的账目。而宋徊则将手上那些不那么要紧的事,下放给底下人办,除了必须出面的事外,一概不再亲力亲为,专心照顾江寄。   一开始还好,可过了十来日,江寄觉得身上没再不舒服之后,就觉得闲的无聊了。   他倒是不想吵着要出去,相反他觉得与宋徊在这小院中日日相对,心中满足的不得了。可手头上能做的事就那么多,总不能真的就无所事事吧。江寄趴在床上,翻着手头用来解闷的书,想想自己近来在吃吃睡睡中度过的日子,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太好。   可这么想着想着,他就又有些犯困了。忙翻个身,面向床外看着小榻上处理着生意上杂务的宋徊。   宋徊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一下:“怎么了?上了床上又不困了吗?”   江寄叹了口气,蹭蹭被褥:“困啊,可我不想这么睡下去了。”他半坐起来,用手抚抚肚子有些懊恼的说:“书上说了,人家有孕都是三四月才开始长肚子。你看我现在整日困得迷糊,吃得也多,小的那个没长,我倒是先胖了。”   宋徊放下手中的册子,驱动轮椅来到江寄的身边,笑着说:“我倒是忘了跟你说,你这样的身子且不能按寻常医书上的算法。”   “这话是怎么说的?”江寄爬到宋徊身边,几分好奇几分认真。   宋徊看得出江寄一旦决定了,是真的对孩子的事极上心的,不然这段日子也不会这般老实的吃药,这般听话的休养:“寻常妇人十月怀胎也不是你这样的小身板受得住的,我幼时也曾见过几位可生养的男子,因着当时常跟在家中会医的老人后面转,所以也知道了些这类的事。”   “我这两眼皆抹黑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了却不告诉我,现在还继续绕弯子。”江寄赖在宋徊的身上,做出几分恼了的意思。宋徊由着他折腾,摸了摸他的肚子继续说道:“这会跟你说也算不得晚,别的不说就这时候上,你只需七个月便会临盆了。”   江寄愣了一下,又想到这几天看到的书上写的:“七个月,会不会太短了,他这么早出来会不会出事?”   “当然不会,”宋徊解释道:“你这七个月与寻常人的十个月是一样的,他只是在你肚子里长得快了些,所以你才易累易困,肚子上也不是吃胖了,而是他真的在长大。”   “他在长大……”江寄喃喃着,宋徊点点头:“是啊,你这段日子休养的极好,他自然就长得好了。其余还有许多事,我还不能完全确定,只是前几日已经往郁南那边送了信,让那边的人将相关的一应东西都送过来,以保无虞。”   江寄听了,眨了两下眼睛,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引着宋徊往床上来。宋徊起初只以为他是困了,想让自己陪他一起睡。却想不到刚躺到床上,就被江寄压住了。江寄有几分得意,几分开心的说:“你我祖上都是郁南人,论起来你的血脉应当比我更纯些……所以,若是我在上一回,你是不是也能怀上?”   宋徊面色一黑,知道最近纵得他都想翻天了,却还是先哄道:“这个也说不准……不过如今我们已然有了一个,不如先把他生下来,再想第二个?”   江寄摇着头,像是翘着小尾巴一般:“他一个人难免孤单,不如再添个同他一般大的与他一起作伴。”   宋徊知道,这下是不教训不行了,趁着江寄志得意满,一翻身便将人压在了身下,虽说不能真的做些什么,但是占些便宜顺便助他入眠也是好事一桩。   这边两人蜜里调油,日子过得自在,可外面却又开始闹了起来。   “这几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开春各家夫人赏花踏青正是采买首饰,打扮攀比的好时候,怎么铺子里的生意却不增反减了!”江珲坐在内堂,生气的看着手上的账目,寥寥几笔入账,即便是首饰一类的出货再慢,也不会少成这个样子。   被派到这铺子中管事的孙勤,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劝道:“回二少爷的话,实在不是咱们不尽心,只是东边又开了一家店,也不知怎么地,生意便被他们占了去了。”   江珲听了更气,将账本子摔到孙勤的头上:“我投了这么多钱进来,你们却连一个新开的铺子都比不过!”   他在屋里转着,将伙计管事都骂了个遍,最后又回到孙勤面前,低头压着声音狠言:“你最好是尽心尽力的将我这生意搞好,不然……”   孙勤头上冷汗直冒,哆哆嗦嗦的应着:“小的一定尽心……一定想办法!”   江珲撒完气,自己也累了,挥手让人散了。只是望着他们出门的背影,忽然问了一句:“等会,你来说说那铺子到底是谁家开的,生意竟那么好?”   那孙勤依旧小心畏缩的回道:“听人说是明面上托了别人家的名头,但实际却是顾家开的。”   “顾家?”江珲念叨着,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第25章 新酒   江珲这边都能知道的事,宋徊这边自然也早就知道了。顾茵想要开铺子,即使是没有缘由,顾员外也会宠着女儿去做。而顾茵只需戴上自己铺子中买卖的首饰,在什么花会茶会上与诸家夫人小姐或是显白或是私语的随意说说,便比江珲在外扯了嗓子的宣传要有用得多。   而顾茵与江珲却又并无接触,那么踏着么做是为了什么,不用说也能明白。宋徊皱皱眉,手上掂着顾茵的回信,沉思起来。   “顾小姐说了什么?”江寄走过来,看着宋徊的表情,也知道不怎么好。   “她说,她还是想要试试……”试试什么呢?自然是不肯相信宋徊口中的江锡,想要自己去看,去尝试这样一份情到底会不会有结果。宋徊叹了口气,将信递给江寄,“罢了,到底是她的事,还是要她自己决定。”   联想到顾家开首饰铺子的事,江寄怎么想也觉得江锡对顾茵未必是真心的,可说到底这种事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外人怎么想都是没用的。   盼只盼江锡虽对顾茵有所利用,但也是真心相交的,或是顾茵能早日看穿江锡内外,趁苦果结成之前,早做了断。   顾茵的事只能先放到一边了,宋徊能做的也只是多关注了江锡一些,其余便再没说过什么。   转眼入了三月,天气渐暖,换上春衫之后,江寄却犯了愁。这几个月来,起初他还总是对腹中那个小东西的存在将信将疑,可随着衣裳越穿越薄,他的肚子也越来越显,再到后来肚子里传来他小小的动静时,江寄又惊又喜中,终于彻底认同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可惊喜开心的同时,他也有些犯难,他这肚子虽比有孕的妇人看起来略小些,可春日里的衣裳还勉强遮得住,到了夏□□裳更薄,月份更大,这可让他怎么办。   等到江寄把事情跟宋徊说后,宋徊却早替他想好了主意。   “现成的府里那洪氏便是个好借口。”   “洪氏?”江寄奇了怪,那洪氏也是个有孕的不假,但与他实在没什么关系,怎么能成了借口呢?   宋徊一边翻着从郁南送来的医书,一边说道:“这也简单你父亲也是个信些佛道只说的人,想来那洪氏生产前必定会请人来算上一卦,以免有什么冲撞。”   “你是想说我与洪氏多有冲撞,所以要搬出来住?”话说到这份上,江寄自然猜到了他的计划。   “不止是你,若说是只与你一人有了冲撞,那万一洪氏生产时真出了什么事,未免还有可能惹上些麻烦。”宋徊补充道,“我与那城外庆元观的老道颇有几分交情,再过几日便请他到府中一叙。到时就让他随意说些什么,与府中几人都有冲撞,他父亲晚来得子十分看重,必不会让洪氏搬出去生产,你便能借着这个由头出来住上几月。”   “你倒是想的周全,等她的孩儿满月了,要回府时,咱们这小家伙也就满月了,时候上也差不了。”江寄觉得宋徊想出的这个理由倒是真不错,可宋徊却并没有高兴的样子。   他从背后抱住江寄,轻轻地抚着他隆起的小腹:“到底还是委屈你们了……”若是他想的再周全些,或是对这个孩子有所预料,那么他一定早就想法子让两人脱离江家。然后轻轻松松的回郁南去,在那里江寄何尝需要这般借口掩饰。   “没有……这样就很好了,没有一点委屈。”江寄舒舒服服的享受着宋徊的拥抱,他有了自己的铺子,“娶”到了宋表叔,如今还有了两人的孩子。这样的日子放在一年前,他做梦都能笑醒,哪里还有什么委屈。   可就在宋徊与那庆元观的老道商量好了,准备择日上门时,意想不到的事却发生了。   因着江寄这边的新酒开了窖,除留下一部分藏作老酒外,江寄原是想全都送到酒铺里去,可他又算着有十来天未曾回过江家了。他琢磨怎么地也需在宋徊请老道长来之前再回去一趟,于是便跟宋徊商量借着给江东韫送新酒尝尝的名义再回去一趟。即便他再不喜欢江家,面上也要过得去才是。   宋徊对这事可有可无,不过既说江寄要回去住两天,他陪着就是了。于是江寄便换上了宽松的衣裳,反复问了宋徊好几遍确定看不出肚子来后,两人便带着几坛新酒,坐上马车回了江家。   那日回去后,江寄让高阳高伍搬着酒,自己去见了江东韫。他见惯了江东韫对他一切淡淡的样子,没想到这一次,江东韫见他搬了新酒来,居然十分高兴。   “你酿酒的手艺,是跟你娘学的吧?”江东韫让人开了酒坛,倒出了一杯淡褐色的酒液,端在鼻下闻了闻却未急着喝。   江寄极少单独与江东韫说话,更从未听他提起过季蓉。此刻乍一听到“娘”这个字,他心中生出一股酸涩,又想到自己如今也有了身孕,将为人父,便更是五味杂陈不觉得走神了。等到江东韫又问了一声时,他才回过神来,简短的答道“是,是跟娘亲学的。”   江东韫垂目看着他,只以为江寄是想到了季蓉,便叹道:“一转眼也过去这么些年了,我也很是怀念你娘制的酒……当然也想着她这个人……”   江寄忽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江东韫回想起季蓉吗?这只是一句场面上的话,还是江东韫真的会偶尔想起过季蓉?抑或仅仅因为今日的这酒引出了江东韫对季蓉仅存的那点记忆?   江东韫见着江寄又不说话了,他察觉到自己今日所说之话多有不适,可闻到这熟悉的酒香,那些话却那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也非他刻意想说或是刻意想不说的。   许是因为他意识到这一点,同样也不知再继续说些什么,于是便又夸了江寄几句有心,让他自去休息吧。   江寄平日里巴不得江东韫让他走,今天却又脚下生出了犹豫,他想若是自己再多说几句,会不会引出江东韫更多的关于季蓉的话呢?   可他抬头看了一眼江东韫,还是转身离开了。   江东韫就是再说了几句又能如何呢?季蓉于他而言最多不过是与此刻后院中的钟氏、赵氏一般,是个为他生育子嗣却又无足轻重的女人罢了。   腹中传来微弱的几下,江寄不着痕迹的用手摸摸小家伙动弹的地方,像是安抚,又像是回应。待他走出房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宋徊等待的身影,刚刚的酸涩终于散去了。   夜里两人依旧一起睡在远黎堂,江寄原原本本的将白日里与江东韫的对话说给宋徊听了,宋徊双亲皆去多年,虽与江寄情形上有些不同,可心中之感却又有相似。   两人在床上拥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才堪堪睡去。可时候不长,江寄朦朦胧胧间便听到外头传来动静,接着房门又开了,齐芦匆匆地走了进来。   宋徊此刻也早就醒了,撑坐起来隔着帘子问他:“外头出了什么事?”   那齐芦点燃了帘外的灯,借着烛光回话:“说是老爷在洪姨娘那边出了事……好似洪姨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把老爷气着了,让您过去看看……”   “什么?”江寄听完清醒了过来,见不得人的事……还把江东韫气着了,这恐怕是大事了。   宋徊披上衣服,准备下床,江寄刚要跟着他一块起来,却被宋徊按住了:“你先睡你的,大晚上不用起来。”   “可……”江寄眼下身子沉了,原也不是很想起床,但是既然宋徊去了,他就想跟着过去看看。   宋徊上了轮椅,整好了衣裳说道:“松风楼那边没传来消息,就说明这事只叫了我一个,再加上是妾室的丑事,你一个做儿子的过去凑什么热闹。”   江寄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宋徊又给他掖好了被子,轻轻地拍着:“好了,快歇息吧,我把齐芦留在这,有什么事让他去前边找我。”   说完,看着江寄重新闭上眼,宋徊才带着人出去了。 第26章 染血   前边小厮带着路,却不是往江东韫自己的主院里,而是进了洪氏所住的湘虞楼。   虽是深夜,整个院中却灯火通明的,宋徊皱眉一看,齐氏、韦氏、钟氏的丫鬟还有二少爷江珲的小厮全都守在门外,而湘虞楼里里外外守着的婆子、管事却没有一个是洪氏自己的人。宋徊低声问了一句才知,出事后洪氏身边的人都被齐氏绑了关到侧房里了。   再要多问时,打听消息的齐笋也回来了,将面上的事几句便说清楚了。   原是江寄走后,江东韫独自喝了一会酒,到晚上有些醉后便打算往赵氏院里去。谁知走到洪氏院子附近时,赵氏却派了丫鬟过来说昨夜她那孩子染了风寒,怕过病给老爷。江东韫听过后,却改了主意顺道就往湘虞楼方向就去了。   这一去便正好撞见了洪氏和孙勤在屋中纠缠着,虽不是正行那不轨之事,但江东韫推门进去时两人拉扯的样子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江东韫顿时气急,加上喝了酒又着了夜风,当场险些懵过去。只喝着让人看住了那对奸夫□□,便被丫鬟小厮簇拥着回正房休养,眼下还没缓过来呢。   正房那边又是请医问药,又是寻齐氏韦氏钟氏来主事,眼尖的还认出来那奸夫是二少爷身边的人,于是又是一通忙乱,让人把二少爷也一块请了来。   秦氏去后这江府之中便一直没人真正主事,江东韫一倒那就更乱了,等安顿好了老爷又把几位主子请到这湘虞楼来,再到让人去叫宋徊,居然生生拖到了这半夜。   宋徊听后没说什么,而是带着自己的人直接进了正房。正房中,齐氏和韦氏坐在上首,江珲面色难看的站在韦氏身后,钟氏坐在右侧,而下方正跪着红着眼的洪氏还有被打得半死捆着的孙勤。   宋徊进了后,象征性的与几位女眷打了招呼,便听齐氏说道:“这后院里的事,本不该麻烦表老爷,但又牵扯到了二少爷,故而还请表老爷来个见证。”   “这话说得客气了,”宋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反而自己驱着轮椅往一边坐了,“宋徊在这里听着就是了。”   且不说他正抱着江寄睡得正好,却被这等糟心事拖了出来心中有气。就看看这院中上下的情形,加上齐氏刚刚的话,他便知道其中多半有猫腻。   论起来就凭江府后院中现在这样子,称呼上“夫人”“姨娘”全凭心情,说到底皆没有个正经上的名分,理起事来也不过是江东韫兴头上随意指派,到现在都没个规整。如此江东韫一倒,后院里立马就乱了,再牵扯上江珲,韦氏要避嫌,齐氏又怕人指她偏颇,钟氏不受宠多日说不上话,所以便不顾家丑大半夜把宋徊扯了过来,让他看着公正。   “既然人都到了,那咱们就开始吧。”齐氏行事之中多了几分肃穆,倒有了点正房夫人的意思。“洪氏,你于府中行□□之事,被老爷当场撞破,奸夫俱在,可还有话说?”   几人之中,看起来最为清闲的便是钟氏,这事反正也轮不到她来管,也扯不到她身上,加上她不受宠已久,平日里看着洪氏赵氏受宠恨得牙根痒痒。此时洪氏落了难,最开心的便数着她了:“不止奸夫俱在,连那证物也都在呢。前儿我还在老爷房里看到了床头上挂的这香囊,老爷还夸你手巧,不想这香囊原是一式两份的,给了老爷又给奸夫个一样的,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宋徊听到香囊二字却一警醒,仔细一看果然看到那孙勤衣襟间露出葱绿色一角,那熟悉的颜色形状,与十五那夜偶然所见之事冥冥之中却串联在了一起。   那洪氏却不顾钟氏的讽刺,只红着眼带了几分恨意看向韦氏和江珲。而韦氏还强做镇定喝道:“不争气的东西,枉你家里生养你一场,老爷又待你不薄,竟做出这般不贞之事!”   宋徊打量着屋中人的神色,并不做声。而那江珲却忍不住了:“别的不说,这孙勤原是我手底下的人,出了这等丑事我原脱不开身的,眼下便让人来将这奸夫直接拖出去乱棍打死,明儿一早我再去前头跟父亲请罪!”   那孙勤依旧一言不发,洪氏却笑了起来:“夫人和二少爷如今这般义正言辞,就不亏心吗?”她闭上眼睛,回想着自己这荒唐的前半生,她原本只是韦氏身边的小丫鬟,只盼着自己挣些银钱贴补家里,等到年纪大些时便赎了身回老家与表哥孙勤成亲。   可后来却被韦氏硬逼着送上了江东韫的床,如此还不算,韦氏为了将她死死的攥在手中,还将她的表哥寻了来。表面上是跟在江珲身边伺候,实际却是为了时时提醒她,威胁她。   特别是进了江府之后,韦氏让江珲带着孙勤隔几日便来一次,甚至……甚至这肚中的孩子,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的种!   今夜她本要歇下了,不料孙勤却来了。每次孙勤来之前韦氏都会跟她打招呼,可这次却没有,细问之下那孙勤竟说是自己的丫鬟拿了她做的荷包叫他来的。洪氏当即便知不好,想让孙勤赶紧走,谁知竟来不及了……   她知道今日一定是有人设计要害她,可她与孙勤之事为真,她也无从辩驳。如今反正一切都暴露了,眼看着韦氏和江珲要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洪氏索性将前事全倒了出来,咬死了将他们也拖下水。说完便向宋徊磕了个头,“赶着表老爷也在这里,我已然把事全说清楚了,还请表老爷明日一字不差的跟老爷说了就是!”   宋徊实在想不到这大半夜出来还能碰到这种事,而那边韦氏和江珲的脸也都白了,韦氏只尖声喝着是洪氏胡说,自己犯了事却胡乱攀扯人。那江珲平日里一张巧嘴,此刻也只会高声冤枉,说要等着江东韫醒后还他娘俩一个清白。   洪氏将这些年心中的事全说出来后,反倒轻松了。而齐氏气势上虽说看起来足,但实际是个外强中干的,她虽然得了儿子之前通的气,而江锡也只是让她把宋徊请了来就是,并没有要求过多。此刻她看到洪氏完全将韦氏和老二拖下水,觉得自己帮了儿子的大忙又出了口气,心中也是十分畅快。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与宋徊商量着:“依我看这洪氏究竟如何还是要明日老爷醒后亲自发落……家丑不可外扬,这孙勤也确实不能送官,不如就如珲儿说的让人乱棍打死,对外只说是掉了井里淹死的,想来他家里并不敢找上来的。”   宋徊自见了那香囊起,心中便已有了计较,只是冷眼看着这一屋子人互相攀咬,此刻只淡淡的回应道:“全凭夫人安排吧。”   齐氏虽觉得宋徊语气上有些不对,但她素日与宋徊也没见过几次,并不很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如今看他明面上答应了,便压下心中的不适,叫人将孙勤拖了出去。   洪氏默默地看着孙勤被塞了嘴,挣扎着拖走,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多年前那些美好的爱慕,早就随着时间消磨的干干净净,反而成了她心中的死结。如今这个结终于被除去了,她只觉得很好,反正她自己也活不了太久了,其中恩怨等到黄泉路上两个人再细细掰扯吧……   就这样,洪氏也被关进了侧房中,本想等着江东韫醒了再做决断,却不想第二日便传来她咬舌自尽的消息……   赶在天亮前宋徊终于回到了远黎堂中,他悄悄的进了卧房,江寄还在床上静静地睡着并不知这一晚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刚一上床,江寄便醒了爬到他的身边,却不问他发生了什么:“你终于回来了,快睡会吧。”   江寄并不需要着急问宋徊今晚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宋徊被这一番折腾必定累了,该休息了。江家又出了什么样的丑事呢?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听了也只会让他对这个地方更加厌恶,如此还不如让宋徊先歇下,等到明天再细细说来。   宋徊摸了摸江寄的头发,他想若是江寄知道今夜的事扯上了人命,也许就不会这般轻松的催他休息了。可这江家深宅之中,有冤无冤去了的人命又岂止这一条……   “好,一块睡吧。”他咽下了许多话,只抱着江寄闭上了双眼。   第二日,齐笋将偷偷从孙勤尸首上摘下的那只染血的香囊送到了宋徊面前,别人兴许不知可他却知道顾茵最擅长模仿他人的针线。宋徊最终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始末写在信中,派人与那只香囊一块送到了顾茵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就是个过渡情节却不小心写长了?o(TωT)o? 第27章 秦家   那一夜过后江府内外又是一通忙乱,首先是江东韫的病,虽说只是喝酒后着风加之急火攻心,可这么一闹后江东韫身体中的隐症却被激了出来,估摸着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江寄第二天才知道晚上出的事,宋徊又跟他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虽说其中尚有未推敲明白之处,但大体上也差不多了。   最早应是江锡托齐氏从江东韫房中偷拿出了洪氏所制的香囊,然后又交给顾茵不知用什么由头,让她仿制了个一样的出来。十五那日江锡拿到香囊,而后趁昨夜用香囊将孙勤引到洪氏那里,至于江东韫是如何恰好去了洪氏那里,赵氏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而顾茵和赵氏在其中究竟起到了怎样的作用,怕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不过以宋徊对顾茵的了解,她虽说极为聪慧,却做不来这种阴狠的事。而此事若成,于赵氏而言好处又是极大的,既可以夺了洪氏的宠,又能帮江锡打击到江珲,想来日后若是江锡当了家,她也好凭此讨得些好处。   事已至此,江寄听完后越发对江家这深宅大院恐惧厌恶,也可怜洪氏一生身不由己,被韦氏害得白白丢了性命,还便宜了他人。   江锡费尽力气筹划了这么一场闹剧,结果却不怎么尽如人意。江东韫醒来后确实是对江珲母子大发脾气,但却只是将韦氏冷落在院中,狠狠的训斥了江珲后便没了动静。虽说那日后,江东韫对江珲百般不待见,任凭他说破了嘴皮子也讨不到半分好处,但是江珲的生意却从未被限制住。   相反,宋徊将那染血的香囊给顾茵送去后,顾茵一夜未睡,第二日顾家针对江珲开的首饰铺子便关了。待到重新营业时,却变成了香粉铺子。江锡知道后几次想要给顾茵送信,求个回转,顾茵却被那香囊上的血滴刺疼了眼,决心与江锡相断,再不联系。   而江寄这边,因为江东韫的病,他作为儿子自然要时时侍病床前,这可让他为难了。他身子本就不便,又要有所遮掩不让人看出肚子来,即便也不是真的要他们几个儿子事事亲身伺候,这么绷着一天下来,江寄也是累得不行,腰背酸疼不已。   宋徊可心疼坏了,第二日便给那庆元观的老道传了消息,这次也不必用洪氏做由头了。直接就让那老道用探病的名义到江府上来,而后再说江寄等几人与府中有所冲撞。江东韫病中也没了往日的精明,往日与那老道也算是交好,故而没怎么犹豫就信了。老道走后不久,便嘱咐江寄去外面住,还给了他些银钱让他自己挑个好些的宅院。   江寄也不知道是该心暖还是心凉,不过眼下能离开江家便是好的。他也不再拖延,谢过江东韫又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后,当天便带人正大光明的搬出了江府。   宋徊自己就是个腿脚不便的,自然不用去照顾江东韫,江东韫一时也想不起他什么。他也不需想什么借口,直接就陪江寄回到了两人的小院中。此后,宋徊依旧每日去外面转着查看江家与自己的生意,而江寄则趁着肚子还未到无法遮掩的时候,闲了便去酒铺子里面坐会,与客人伙计聊天解闷。累了便回小院里歇着,倒真是悠闲自在。   说起他那酒铺子,来往的客人也是十分有趣。平时里在柜前直接打了酒拿走的,多半是哪家的小厮,或是傍晚下了工的各处伙计,论起来这些人也算是正经的。而还有那么些喜欢半下午在一楼喝酒唠嗑的,却多半是些无所事事的闲人,这类人没什么正经营生,行为上也邋遢的紧。又不似那些清贵的读书人,自恃身份聚在楼上小间。江寄起初也不怎么喜欢这些人,不过只要来了便是客,看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了,偶然碰到又实在看不过眼去的,他便回家好好赖在自己表叔身上,清清脑子。   不过这天,江寄在小院里一觉睡到半晌午,吃了些宋徊给他准备的东西垫垫肚子后,才晃晃悠悠的去了酒铺子。   不过他这一进门,却发现一楼窗边坐了个颇为不同的人。   且不说那人衣着如何清雅,只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江寄便察觉出与宋徊颇有几分相似。无端的,江寄便觉得此人应该与宋徊有那么几分联系。   江寄暗暗看了他一眼,便走到了柜后,琢磨着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或者又真的有什么,要不要上去试探着问问。结果还未等他有什么动作,那人却起身来到了柜前。   “老板,再来一叠酸萝卜。”那人脸上带着轻笑,倒让江寄楞了一下。   江寄回过神来,镇定着取了酸萝卜来,随口道:“看着您有些脸生,可是第一次来我这小店?”   “确是第一次来,”那人点头应着,接过了小碟:“前几日重游这沅州城,恰逢贵铺运来新酒,那日闻着着酒香便来了兴趣,今天得了空特来尝尝。”   “重游?”江寄念叨着,他总觉得眼前这人是特地说到自己以前曾来过沅州的。   那人面上倒是颇为坦荡,像是无事一般继续说着:“是啊,我年幼时曾在这沅州住过一段日子,认识了一些人,如今再回这沅州倒觉得物是人非,多有感叹……”   江寄抬头仔细看着他,这次他确信眼前这人绝不单纯。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几分几两,必然不是因为自己,所以只可能是跟宋徊或江家有关。   “你……”江寄刚要问他什么,那人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将那碟酸萝卜放回到柜台上:“沉迷店家酒香,险些误了正事,待秦某有空再来叨扰。”   说着便转身走出了酒铺,而江寄却愣了神。   那人说“秦某”,他姓秦,莫不是与江家正房夫人秦氏有什么关系?当初他只知道江府复起后,秦家又有些败落了,但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却并不清楚。不过以江寄对江东韫的了解,他既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说不得当年就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秦家的事。如今姓秦的人来了,难保是为了什么。   江寄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太好,招手让伙计过来守着柜台,他想去找宋徊,觉得这事还是让他知道比较好。   江寄回到小院中,不多时宋徊就回来了。江寄把姓秦的事跟他一说,宋徊果然便皱起了眉头。   “这事,不太好吗?”江寄问道。   “眼下我也说不好,”宋徊摇摇头,回忆起前尘旧事:“其实当年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候江家还攥在江东韫自己手里,我不知与秦家究竟如何,不过你父亲对秦氏倒是确实有亏。”   “那,今日那个姓秦的又是谁?”江寄又想到那人身上与宋徊的相似之感,总觉得不论秦江两家,就单看这二人之间也是有些联系才是。   宋徊看他又是一副警觉的样子,心下又宽了宽说道:“若按你描述的,那应该是秦氏的侄子秦洛儒。那时秦氏无子又与江东韫关系渐冷,便接了娘家的侄子来膝下解闷。”   宋徊说到这里便停了,江寄听不到自己想知道的,忙继续拉着他问:“那,那他与你又是……你那时也与他差不多大的年纪,是不是两小无猜,有过一段什么?”   宋徊就知道他这醋意又上来了,笑他越说越不像连两小无猜这样的词都出来了,忙解释道:“没有的事,我是你父亲那边的人,他是秦氏的侄子,两个大人关系不好,孩子们又怎么可能玩到一块去。且虽都在江家,可住得地方离着也远,统共见了没几次,哪来什么两小无猜?”   可江寄却不依不饶的说:“那他为何举止之间与你那么像?”   宋徊见他这般,故意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来:“你这么一说我也不确定了,说不得是因为当年我太过风采卓越,引得他在心中暗暗喜欢,隔三差五偷偷观察学了我的举止。”   江寄听完要炸,倒是把之前秦家江家之间的事抛到脑后了,一心琢磨着万一那秦洛儒是来抢人的自己该怎么办。他低头摸摸小肚子,想着自己还有这个小的,到时候也要拿出气势来,绝不怕他!   宋徊看他又成了气鼓鼓的样子,一边逗着一边哄着,闹了好一会才把这事揭过去。   只是夜里看着江寄睡下后,他才又皱了眉。若是秦洛儒真的是带着对江家恨意来了这沅州城,他会怎么做呢? 第28章 意外   那日之后,宋徊派人在城中查访着秦洛儒的下落,却发现他好似真的只是在城中随意游玩,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可即便如此,宋徊也不敢轻易放下心来,还是让人尽量看着他。   与此同时宋徊心中也有些矛盾,那就是如果秦洛儒真的是来报复江家的,自己该如何呢?这些年来,他看着江东韫为了江家不择手段,对秦氏后来的种种冷待,还有如今这乌烟瘴气的后院,若当年秦家真的是被江东韫所害,那如今秦家人找上来了,他倒是真没有几分要帮江东韫的想法。   宋徊想着叹了口气,且看着吧,只要秦洛儒没有动到他身边人的头上,自己也不会上赶着对他做什么。   秦洛儒那边一时还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江锡与江珲之间仍旧斗个没完。   且说那顾小姐彻底弃了江锡之后,江锡反倒觉出几分真情来,又或者说他对顾茵虽然多有利用,但也是真的动过心的。几次书信不通,他便上门拜访。   可那顾员外家的大门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也不是江锡想见就能见的。这一开始顾家念着给江家留些脸面,故而江锡上门时还将他迎进去,不过却只让人好生接待着,却不见顾茵的半点影子。江锡见状仍不死心,三日两头的往顾府跑,那顾家后来也烦了,就连门都不让他进了,只让他门前街上呆够了就自行离去。   江锡倒该庆幸江东韫此时还病着,那消息没传到他耳朵里,不然只怕江东韫因着面子也要将他好好训斥一番。   江锡这边事事不顺,江珲那边却截然相反。顾家的铺子改卖香粉后,江珲的生意便又好了起来,他虽不得江东韫,连侍疾都不让江珲上跟前去。但是在外,他的铺子里卖得首饰却被某家的夫人看上了,大加赞赏,于是在那内宅夫人小姐之间传开了,自此生意又变得红火起来。   就在两人这么一来一往间,天越来越热了,江东韫的身子终于好转了起来。   江东韫病了这么一场,被洪氏韦氏气着后,病中反倒念起自己故去的那几个女人的好来。秦氏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暂且不提,江东韫想的最多的却是江淳和江寄的母亲,身体好后,他傍晚也喜小酌一杯江寄所制的黄酒,又念及江寄如今还住在府外,心中隐隐起了挂念。   这一日江东韫自觉身体大好,觉得整日窝在府中有些伸展不开腿脚,于是便带着几个小厮出了门,去探探老友,便想到了胡治恩那处。   等从胡爷那处离开,他却觉得时辰尚早,又无心去各处铺子巡查生意,琢磨起前几日病中所想,一时脑热竟带了小厮往江寄那小院去了。   自江寄搬出江家又过去了大半个月,如今他腹中的孩子也有五个月了,天更热衣裳穿的更薄,肚子想遮也遮不住了,故而江寄也不出门了,就在小院里养胎。江东韫这一出可是让他措不及防,等高阳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跟他说时,江东韫已然到了门口。江寄一时也是手足无措,既然拦也拦不住,遮也遮不了,他只得咬了牙硬着头皮迎了出去。   江东韫看着这处自己许久不曾踏足的小院,一时生出颇多感慨。可还未等他怀念一番,转身看到江寄的那一瞬,那刚刚冒头的伤情便被愤怒冲散了。   江寄此刻也豁出去了,反正到了这一步害怕也没用了,他索性不遮不掩的抚着肚子走到了小院中,向江东韫行礼叫了声:“父亲。”   “你!”江东韫怒目而视,江家祖上也源于郁南,他自然知道男子孕子的事,可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大着肚子站在面前,这让江东韫怎能不怒:“孽障!”   江寄听了也不回嘴,静静站在原地由着江东韫大骂:“我江家何时竟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孽子!那个人是谁!”   说完他便扫视着着小院中的人,高阳等人吓得几乎趴到了地上,可江东韫一挥手让自己带来的人拿住他们:“都给我拖出去打死!”   江寄这时才有了反应,护着腹部跪到了地上:“父亲不用难为他们,这孩子跟他们无关。”   “那你说!那人是谁!”江东韫喘着粗气,指着江寄:“我江家的脸面就是让你这么丢的,甘为人下,还要给人生下孽种不成!”   “父亲所关心的,不过只是江家的脸面吧,”江东韫吼的越厉害,江寄心下便冷静,快速的将那条条道道理了一遍,越发沉着的开了口:“我在此处,自有孕至今,外面不曾传出过一丝消息,又何曾丢过江家的脸面?”   江东韫此刻是半句都听不下去,抬手一巴掌就打了下去。这一巴掌力道十足,江寄当即便被抽的眼前发黑,歪倒在地上。还未缓过劲来,便听到江东韫喝来两个小厮:“把四少爷给我带回去!”   可还未等那些小厮上前,院门处便又传来动静,江寄猛地向那里望去,果然宋徊回来了。   这小院中的人被江东韫看的死死的,自然没人能出去报信。只是凑巧宋徊下午处理完了事情,又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定,便早早的往回走,谁知还未进门便看到了江东韫的马车。   宋徊自然不像江寄那般全无准备,但此刻也有些着急生怕江东韫对江寄做出什么事情,故而也不用人推,自己便急急的曲折轮椅赶了进去。   江东韫眼睁睁的看着宋徊从外面进来,从轮椅上挣下来,像是跌坐又像是跪伏一般撑在他面前的地面上,因着那腿虽有些狼狈却还是执着的把江寄护在了怀里。   “你……你们……”江东韫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想着平日里的种种,又想起这几个月来宋徊也常宿在外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表弟搞在了一起,连孩子都有了,一时间竟觉得又是乱伦又是断袖各种刺心的字眼在他面前晃,险些昏过去。   宋徊带来的齐芦齐笋忙先一步上前将老爷扶住,又让人从屋中搬出椅子来,将他扶到上头。又是扇风,又是服药,好一会缓过来,睁眼看着宋徊与江寄仍相扶相依在地上,过了最初那阵之后,江东韫的怒气也压下去些,头脑反倒清醒了。   “宋,宋徊……你倒是说说,这算怎么回事。”   宋徊不闪不避的抬头看向他:“如老爷所见,我与阿寄已经在一起了。”   江东韫一时脑中转过千遍,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声音却发沉重:“你们可是都是男子,又是叔侄!”   宋徊还未言语,怀中的江寄此时也从那一巴掌中缓过来了,他抬起头来看着江东韫,又招招手对着齐芦说:“你去屋中窗下那只箱子拿出来。”   宋徊闻言低头看向他,他带人修整的这院子,换床是自然看到了那箱子,也知道里面是些什么,此时两人四目相对,已然知道对方心中所想。齐芦不敢耽误,将那沉甸甸的箱子搬了出来放到江寄面前。   江寄刚刚一人时尚且不怕,更不用说此刻宋徊在他身边,更是无所畏惧,伸手将那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大半箱钱袋。江东韫看了一眼,他只是让账房每月照着惯例给外室支钱,多半时候连问都不问一句,自然不曾认得这些钱袋皆是由他江府中来,故而只是问:“你这是做什么?”   江寄早知江东韫如此,也没什么感触,只是如实答道:“这是自母亲去世后,您每月派人送到我手上来的银钱。”   而后他又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放到那箱子里,继续说道:“这是您给我的开铺子的本钱,还有那铺子的房契所兑的银票,也都在这里了。”   “若论开枝散叶,您其实根本不缺我这么个儿子,若论家业继承,也根本与我无关。这些年来您给的东西全都在这里了,我原原本本的还了,还请您就当从未有我这么个儿子,把我逐出江家吧!”   “还了?我是你父亲,你这身血肉都是我给的,岂是这些东西能够还得清的!”江东韫冷笑着将那箱子一脚踢开。   江寄此时只觉得可悲又可笑,十几年来他第一次从银钱之外的东西上感受到还有这么一个父亲的存在,想不到居然是在这种时候。   “那您就取了我这条性命吧!”江寄脱口而出,换来的第一个回应却是宋徊的呵斥:“胡说些什么!” 第29章 怒平   宋徊看着眼前的两人,忽的笑了,他平静的开口:“老爷,您所顾念的真的是江寄这个儿子吗?”   江东韫将目光转向他,默默地看着这个与自己的儿子一同跪在地上的人。自他将宋徊接回府中,已经快二十年了。   他自认无法看透这个几乎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但却又无法否认,宋徊也许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你真的在乎过这个儿子吗?”宋徊与他对视着,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语气:“他没有母亲扶持,也没有经商天分,在你眼中半分价值都没有,故而从前的事我是不知,就说这进府以来的日子里,你可有多问过他半句?”   江东韫定定的看着他,面色晦暗不明。   “你所在意的……不过是你的脸面,这么说其实也不对,你真正在意的是你对这府中众人,特别是你的这些儿子们的掌控感,”宋徊陪着江寄跪在地上,却不见丝毫卑弱之势,他只需将这些年来他眼中的江东韫说出来就是了:“你怒的是我与江寄在一起这么久,你却一无所知。我们是江府中人,所以都要听从你的安排……你更怒阿寄怀了孩子,让你颜面尽失,而那个孩子却是我的。”   江东韫的怒气未退,但理智渐渐地回来了,宋徊说的话没错,他怒江寄甘为人下不男不女,可更让他刺在心间的,却是那个人是宋徊。他从小看到大,想要一手掌握,却又发现渐渐无法掌握了的宋徊。   “我们摊开了说吧,”宋徊压根没想要江东韫的什么回应,他知道江东韫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承认:“我不会要江家生意上的任何,也不会操纵着阿寄去夺江家的产业。这么些年来,江家的事我也已经看够了,只要你开口,我就完完整整的全都还到你手上……我只求带阿寄回郁南。”   江东韫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下,无论再怎么否认,他心中始终是怕的。这几年来,他一面渐渐贪图享乐,于是将生意放手给宋徊。一面却又怕万一宋徊真的夺了江家,特别是最近这段日子,所以他才会刻意不许府中庆办宋徊的生辰,在府中弱化他的存在。   “你与寄儿,终究是不伦……”江东韫再次开口,语气中却渐渐没了刚刚的怒气,反而像是个长辈的苦苦劝解。   宋徊心中冷笑,知他态度已明:“早在知道我们关系那日,我已向祖宗请罪,百年之后黄泉之下,宋徊甘受惩处,绝不后悔。”   江寄见状也跟着说:“我也愿与表叔一起受罚,绝不后悔。”   江东韫沉默着看着他两人,半晌开口却是对着周围的小厮说的:“今日之事,我不想听到外面有半句风声。”   院中众人齐齐应了声“是”,江东韫的目光才又落回到宋徊与江寄身上。   “事已至此,江寄你从此便再不是我江东韫的儿子……至于宋徊,”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还是说道:“还是按之前我们说的,在我选出能接手江家的人之前,你依旧替我打理江家生意……在那之后,你便带着他回郁南吧。”   江寄听完,竟一时有些呆愣。他不知该诧异此事就这么快的解决了,还是该高兴自己终于脱离了江寄,亦或是……该为这十几年来的父子情断伤心。   江东韫没再看他们的反应,最后留下了一句:“你们好自为之。”便带着人离开了小院。   直到江寄被宋徊和高阳扶到屋中床上,宋徊慌忙的给他诊脉时,江寄终于用力抱住了他的脖颈,在宋徊的安抚声中,他昏昏沉沉的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开始忙哭了,要考证之类的,每天复习完再写文实在没感觉……   再加上这段算是个小冲突,怎么写也写不好,所以拖到现在,还只写了这么点?ヽ(。>д<)p   等有空了一定补上 第30章 府乱   江寄这一睡,等到第二天上午才堪堪醒来。宋徊给他诊过脉,确定并无问题后,也不去闹他,只由着他休息。   江寄睡得时候着实有些长,醒来后头脑依旧沉沉的,可腹中饥饿再加上小家伙也在活动着手脚,他直觉自己不能再睡下去了,才伸手去拉内层深色的床帐。   外面的光照了进来,江寄微微闭眼,便听到了宋徊轮椅临近的声音,温热的手接过他手中的帐子挂了起来,而后整个身体靠近将他抱扶起来:“终于睡醒了,可是渴了还是饿了?”   江寄睁开眼睛,看着宋徊却不想说话。便是这样,宋徊还是从一边的小几上端来了温热适口的水,送到江寄的口边,看着江寄一点点喝下。   “饿了,想吃东西。”江寄喝完了半盏水,又趴到宋徊的身上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他吵我起来的。”   宋徊笑着拍拍他的肚子,轻声哄道:“好,我让齐芦端饭过来,咱们先吃饱了再教训他。”说完宋徊就向外叫了声,没多久齐芦便端着一罐热粥还有几个扣着碟子的小菜进来了。他低着头,假装看不到床上两位主子相拥在一起的样子,将饭菜一一摆到了小几上。   后面跟着高阳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显然是想伺候江寄洗漱,宋徊略看了看让他也把东西放下就出去。   宋徊亲手给江寄用浸了热水的帕子擦了脸,又漱过口,江寄还是懒懒的倚在宋徊的身上。兴许是昨日江东韫的事真的吓着他了,自醒来起,他便一直想要粘着宋徊,一刻都不想分开。而宋徊也事事顺着他,帮他收拾好身上,又挨着他半哄半喂的陪他吃起饭来。   温热的饭菜下肚,江寄身上觉得舒服了些,精神也好了。这才换上外衣,准备下床活动下手脚。   江寄透过窗子看着小院中的光景,回想着昨日的种种,恍然才想起来自己真的从那个江家出来了,再不用回去了……   “我昨日已遣人回了郁南,等他带回来那边的情况,咱们便能好好筹划日后到了那边该怎么过。”宋徊握住他的手,将他带出这样的茫然。   江寄低声念了几声“郁南”,他转头看向宋徊,终于放松的笑了。   话说那一日江东韫回江府之后,忽而怒忽而叹,独自一人回了房并不许人上去伺候。晚上也未用晚饭,那赵氏听说后,一面请了大夫,一面试探着上去温柔小意,终于把人哄得脸色好了些。可让大夫诊脉,吃了几日疏通胸气的药后,江东韫的精神却越发不好了,原本有了起色的病,竟像是要复起了,急了江府之中又忙活了起来,又是请名医又是用好药,折腾了许久才将病情稳住。   宋徊虽陪着江寄在外面,已不回江府,但他好歹还握着江家的生意,与江府之中也多有往来。前一日还听到江东韫病情渐稳的消息,后一日便得知江府中又乱了,来送信儿的人不过是个小厮也没说出个所以来,只听说是老爷被三少爷气着了,才又厥了过去。   “三少爷……江淳,能有什么事?”江寄现在听着江家的事,便如那年在王家酒铺里听故事一般,有时来了兴趣却再不过心了。此刻听到江淳的事,又念及他也算是自己在江府中难得交好的,才细细想了想:“莫不是……他跟文笙的事?”   宋徊自然有法子打听到更详尽些的消息,只是此时便是打听不到,他心中也知实情怕是与江寄所猜差不了多少了。   果然晚些时候齐笋带回来的信儿便证实了他二人所想,只说从前几日起,府中那些不打眼的下人们便开始传三少爷在府外养了个白净可人的男孩,后来不知怎么越传越厉害,传的那些话也越来越下流。最后传到了江东韫跟前,便全然是些不堪入耳的话,那江东韫刚从江寄与宋徊的事中出来,此刻听了这话自然又是大怒。让人把江淳叫到跟前问话,谁知江淳竟也不遮不掩的全说了,只求与文笙相守,哪怕被逐出江家也甘愿。   若放在平时江东韫最多就出出气,把文笙处理掉再罚江淳就是了,可他前几日刚被江寄和宋徊闹过这么一场,今日又碰到个一模一样的江淳,还未等处理这二人,只怒斥了几句居然就厥过去了。   江寄听了只觉得江东韫倒霉,心中也有些愧疚,可宋徊那边却皱起了眉,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江淳已经摆明了不会争家产……江锡和江珲没必要这么做。”宋徊思索着,而且江淳和文笙素日低调,怎么又会恰巧在这个时候被人传出那些污言来。   江寄听了也发觉有些不对:“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人?”   宋徊点点头,他心中悄然划过一个人的身影,却并不十分肯定:“这事,或许有他的影子——”   江东韫这一大病,倒还未来得及处理江淳和文笙的事,再加上江淳回府前便有些猜想早就把文笙藏了起来,于是等到齐氏韦氏接手处理府中事,理到江淳头上来时,她们哪里找得到那个“可人的男孩”。问江淳,江淳必然不说,只得罚他去祖宗祠堂跪着思过几日,草草了事。   毕竟是别人的儿子,这些夫人们也实在不放在心上。   江东韫病中思来想去,竟头一次生出是否是自己年轻时造了孽,如今子嗣才出了问题。这样的想法一出,他便躺不住了,让人请了胡爷来府上。这次不管怎么着,先给那两个有指望的儿子定下亲事,千万别再闹出这样的事来了。   那胡爷一上门,却给江东韫带了个好消息,之前说要下放的那个京官日前已经进城了。他家夫人特地上门相看过了,说那小姐相貌人品齐全的很,可为良配。   江东韫一听,便动了心。为商的再如何厉害,也需要有为官的扶持。这么一个刚到沅州,需要人脉的新官落到自己手上,可是再难得不过的好机会。   再加上自己也病了这么久,让府中半点喜事冲一冲也好。江东韫沉思了一下,便让人写了江锡和江珲的八字,大红的帖子拿在手上,他却不知选哪一个了。   胡治恩也算是个人精,看着江东韫犹疑便笑着说:“江老兄可有难处?”   江东韫抬眼看看他,其实不说两人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最终却没把八字递给胡治恩:“这事到底急不得,你只跟那边通好了气,说这亲肯定是结定了。至于是锡儿还是珲儿……容我在与夫人们商议一番。”   “是,是,这事急不得,”胡治恩一连笑着,又与他说起了别的。   等到胡治恩走后,江东韫难得精神好了些,将齐氏韦氏都叫到了房中,跟这二人不知细细商议了些什么,等到出来时却见齐氏面带笑容,而韦氏却有些愤愤。   “您的意思是,父亲让我娶那小姐……”   齐氏从江东韫那里出来后,立刻着人把江锡找了回来,满脸喜色的说:“你父亲原本还拿不定主意,可后来念着没有次子比长子早成亲的道理,才把这事落到了你身上。”   “可……”江锡明知道这是自己赢过江珲的大好机会,眼下外面的生意江珲已经隐隐占了上风,若自己不抓住这个机会再想翻身就难了。可他心中就是放不下……   “怎么,那当官的人家的小姐还配不上你不成,这样的好事你可要抓住了,别让那小杂种抢了去。”齐氏这些年来也积了怨气,她原是江东韫在外面养的第一个女人,也是第一个为他剩下儿子的人。可那韦氏却仗着自己出身,事事压着她,齐氏早不知心里咒了怨了多少遍。她自知年华不再,眼下就指着这么个儿子,将来继承了江家好把那对母子赶出去,自己才能清静。   “我,”江锡看着母亲殷切的眼神,最终没有再争辩些什么,只是连声应着:“好,好,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第31章 筹划   江锡与那位下放京官家的小姐赵胭赵小姐的婚事就这么口头上定下了。齐氏本来想借着这场亲事在府中大大的办一场,好显出自己的地位。可这话一出,那韦氏便反对了起来:“老爷身子不好,虽是喜事也不好劳动太多。更何况只是定亲,等到以后成亲了再大办也不会委屈了大少爷。”   “你这话怎么说的,就是老爷身体不好所以才要热热闹闹的办一场,好给老爷冲一冲这病气。且底下有我们这些妻妾劳动,哪里会累得着老爷。老爷只管看着热闹舒心就是了。”齐氏当然不同意,她儿子是这江家的长子,定亲的事怎么能草草了了的就办了呢。   赵氏一直在一边低眉顺目的不做声,只是伺候着江东韫。江东韫本就病中身体不适,听着她俩夫人吵嘴更觉得头疼。他心知这次是偏了长子,故而对韦氏的话也能听进去几分。   “定亲的事便先从简张罗,等到结亲之时再大办。”   他这话一出,齐氏便是心中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犹自得意的韦氏,委委屈屈地对江东韫说了声:“是,都听老爷的。”   转日两家便送出了八字,请先生好好算出了个临近的日子,准备定亲。   既说是要小办,那赵家也不便派出太大辈分的人。一切由着江锡与那赵家小姐的兄长赵珞往来传达,而江府之中便只有齐氏一个人张罗。   先前只是口头上说说倒还好,如今实打实的张罗起来,齐氏才觉得心中有多么不甘。看着手中采买的礼单,竟还不如之前过年时热闹,又想到自己年华正好时便跟了江东韫做外室,这辈子两个正经的亲都没成过,伤心之余竟生出了几分对江东韫的怨气。   正巧着这时候,外面传说那赵家少爷上门拜访商议定亲之事。又说老爷身体不适,便将人送到了江锡与齐氏这里。   江锡一路迎着人进了齐氏的院里,齐氏原算是长辈不必回避,略收拾了一下便出去招呼。   她见来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松花色的春衫衬得人雅致清隽,那人笑着与齐氏见礼。言辞之间恭而不远,亲而不肆,倒让齐氏十分喜欢。   三人坐下不过聊了几个来回,便已熟稔起来。说着说着,便进入了正题说起江锡的亲事。   “早就听说过沅州江家之名,虽为商者但却不入俗流。”赵珞先是夸赞着,可话中又带了几分别的意思:“也知贵府治家严谨,勤俭守本……”   齐氏只是听到那“勤俭”二字,便像是往她脸上扇了巴掌一般。这哪里是夸赞江家勤俭,分明就是在嫌弃这亲事办的太过简陋。江锡听完,脸色自然也不好,但他与赵珞之前也往来多次,已然引为好友,此刻心中非但不觉是赵珞多事,反而怨怼韦氏与江东韫吝啬。   齐氏本就有怨气,也知此刻要以儿子亲事为重。只好尴尬的将韦氏在江东韫面前那套说词搬出来,安抚道正经结亲时一定大办特办,两边才又恢复了融洽。   至此赵珞借着与江家的亲事,时不时的上门拜访。对待齐氏也常常尽心送些东西,两人越发相熟,赵珞“伯母”“伯母”的叫着,倒让齐氏心中舒坦了不少。渐渐将这府中为难之事说与他听,想着既是结了亲也好让赵珞这个女方家的兄长帮扶江锡一二。   那赵珞也是个贴心的,听着齐氏的话非但不觉得烦,还经常劝解一番,甚至也偶尔表现出对江东韫与韦氏所作所为的不满。齐氏越发觉得舒心,心中觉得若赵珞是她的儿子自己如今定然好过百倍。而那赵珞也常常给齐氏出谋划策,齐氏也乐得听他的主意,每每在江东韫面前得了势,却再不似以前那般高兴,反倒更加怨恨于他。   小院这边,随着江寄月份渐大,宋徊也再无心关注江府中事了,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江寄身上。这是头胎,江寄年纪也小些,宋徊尽可能的做了万全的准备生怕出一点意外。   江寄有时看着自己越来越大的肚子,也会有些紧张。可他又本能的依赖着宋徊,宋徊安慰他说没事,他便相信自己一定能平安将孩子生出来。如此也不知是小院中生活确实悠闲,还是宋徊的陪伴确实让他安心,江寄反倒并不怎么害怕了。   大寒之后便有大热,前一年冬天冷的厉害,这一年五月端午过后,天便热得人难受。   反正外面守着没人进来,宋徊便让人将正屋的门窗都开了,中间的屏障也撤了。江寄就半卧在那张宽大的躺椅上,吹着穿堂而过的凉风,倒也惬意舒适。   宋徊怕凉着他身子,不敢在房中常放着冰盆,只到了午时热得最厉害的时候才敢摆上。自己亲自拿了扇子守在他身边扇风擦汗。   “你这样也太过小心了些,我其实没有那么热的。”江寄歪在椅子上,看着宋徊一面安排着自己的饮食,一面仔细照顾着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往年我也不用买冰,还要出去送酒之类的,不也这么过来了,没那么多事的。”   宋徊笑笑,手上却也没停下,他知道有孕之人体内易燥易热,江寄就是不说,他也知道这大热天必然不好受:“你这样一说,我倒自惭当初没能照顾好你,大热天的还让你出去忙生意。”   江寄略一出神,倒想起去年夏天。那时他与宋徊还未挑明,自己在日头底下跑了,宋徊虽不阻止,但去送酒时他都在留自己在百肴楼后院临水的小榭中歇好久,走的时候还会让人在他车上放些冰过的果子。   “你那时,也很好了……”江寄低声说着,总觉得恍然如梦。想起往日之事如梦,看着眼前的人也如梦。   宋徊陪着他说话,两人说着说着便说到郁南的事来。前几日宋徊派去郁南探看的人也回来了,说了好些郁南宋家最近的事,还带来了个让宋徊颇有兴趣的消息。   上面有心重开南境与别国之间的商市。   郁南虽在南,但离南境却也是有些距离的。若要说开商市,表面上看来倒与郁南关系不大。但宋徊却清楚,南境一开,众商群至。而前往南境之大路上,城镇虽多,但最有规模的还非郁南莫属。   故而不消几年,郁南便可成一商贸往来中转之城,其中可图之利绝不亚于如今的沅州。   “我这些年虽在沅州,但宋家的根基却还在郁南。虽说分支庞杂人也乱些,但也有人多的好处。”宋徊给江寄一一分解着,他倒不求江寄出些好主意,只是说给他解闷的:“到时候咱们也不去跟他们挣家产,只是借着那人脉好办事而已。我这些年虽是给江家做事,但自己也好歹攒下了不少家私,在那边主道上置块地,建个大些的驿馆。”   “驿馆?”江寄想到以后的日子兴致也高的很,认真的听宋徊说着。   宋徊点点头,继续跟他讲自己所想:“对,既是往来商人歇脚之处,又可继续兼又那酒楼的生意。想那时管中客人繁杂,亦可容他们做些交换买卖的生意。”   江寄皱眉听着,他也知宋徊所说的驿馆与普通客栈多有不同,其中牵扯的怕不是一般商户能做得来的。   宋徊看他皱眉,自然也就知他所愁,笑着安抚道:“这便要用到宋家在郁南的人脉根基了,其中牵扯虽多,但也并不难办……”   江寄对宋徊的能力向来信服,把烦心的事一抛,转念又想起自己的生意来了:“你做你的驿馆,我自然还是要卖我的酒的,不能全靠你养活。”   “这是自然的,”宋徊附和着说:“我害你丢了这沅州的一个酒铺子,便在郁南赔一个酒楼给你。到时候驿馆归我来处理,酒楼生意便交给你打理,你看这样可好?”   江寄之前也可惜自己去了郁南,这沅州城中好不容易起来的酒铺子也鞭长莫及了。如今听着宋徊这般虽分实合的安排着日后的生意,他心中自然是开心的。   等日后肚子里这个小的出来,他自然还是要分心照顾教养的。生意这样安排,两人既能独立营生,一方过忙之时也可相互照应。如此分配,在江寄眼中自然再好不过了。 第32章 冷热   转眼又是半月,离江寄生产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身上越来越沉,大事没有却添了不少小毛病。白日里有宋徊陪着说话,或给他件什么事做还好。可一到了夜里,腰上腿上的不适便明显了起来,腹中有时也传来隐隐的疼痛,让他睡得十分不安稳。   宋徊见状,心中急的上火,他也知道这时候什么药也不顶用,只得时时刻刻守在江寄身边,随时注意着他哪里有不适,日夜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外面不管是郁南还是江家的事都不管了,只顾着江寄盼着那孩子快些出生,江寄也能少受些罪。   所幸现在正值年中,生意上也没有什么非出面不可的。齐芦齐笋也跟了他这些年,虽说就是个传话的小厮,但在外面也是有几分脸面的,宋徊把事情交到他们手上去做也是放心的。   可这一日,齐笋从外面回来却带了件他拿不定主意的事。   “您看,这……”   宋徊原本正跟江寄靠在卧室的小榻上,替他按摩腰腿,看着齐笋双手递上来的红帖子,一时也有些愣。还是江寄顺手接了过来,却是江锡定亲的帖子。   这也难怪宋徊他们诧异,江东韫当时发了那样大的火,如今估计见着宋徊也尴尬,又怎么会让人送来帖子呢。可这帖子还真是这么送来了,写明了江锡定亲的日子,邀宋徊赴宴。   宋徊拿着这帖子想了片刻,刚想跟齐笋说找个理由推掉不去了,可齐笋却又递上了一枚小纸卷:“来送帖子的那人叫王景,素来与三少爷身边的小厮关系极好,这是他偷着塞给我的,说是三少爷请您帮个忙。”   却说江淳这些日子过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江东韫先是罚他跪了思过,可江淳还没跪出什么来,江东韫反倒先倒了。   江东韫倒后也顾不上他,却把他拘在府中不许他出门,江淳也想了些法子,可他在江府之中毕竟没什么根基,宋徊与江寄都不在,也没人能帮得上忙,故而这么一来倒真把他困住了。   虽说趁江东韫发作之前,江淳便把文笙送走了,没人能伤了他。可这些日子不在眼前,他心中也实在着急,生怕跟当初自己进了江府的时候一样,等他出去了便找不到文笙了。所以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央求宋徊在江锡回府那日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这事倒也不难……”宋徊想了想,无非就是自己回江家一趟,到时候让江淳装作是他的小厮,把人捎出来就是了。可眼下正是江寄要紧的时候,一刻不守着江寄他心里就不踏实,于是便对齐笋说:“也不是非要我去这么一趟,你带着几个小厮拿些贺礼进去,回来的时候让江淳混进来跟着一块出去也是一样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宋徊略安排了一下,齐笋也是在他手底下做惯了事的人,办事也是稳妥的。   只是江寄一直在一边听着,心思却又有些沉了:“江淳虽能让人趁着这时机往外递消息,但给不给你送帖子这事他还是差不了手的。江东韫他不想让你去,那这帖子……”   宋徊也盯着这帖子看了半晌,心中不知闪过多少复杂的猜想,最后却用手捂住了江寄的眼睛:“凭他是谁,这时候都不值得你费神,好好休息吧,反正我不去就是了。”   弄出这样一份帖子来的人,确实既不是江淳也不是江东韫,而是齐氏。   因着江东韫说了,这定亲的事要小办,所以要下帖子的人便少了又少。齐氏咬着牙看着那帖子上的名头,心中既气又恨,这不光是面子的事,这种喜事请上门来的人,都有可能成为江锡的人脉。可眼下发帖子的人名列在单子上也才不过寥寥几页,更不用说还有请了却不会来的人。自己费心费力周旋这么久,却才能给江锡换来这么点东西,齐氏怎能不恨。   齐氏心里有话,未必对江锡说,却很乐意跟上门来办事的赵珞说。   那赵珞看着宾客单子,自然也露出一副十分为齐氏母子不值的样子,“旁的人便不说了,从前我还未来这沅州之时便听说了贵府之中宋徊表老爷的名头,心中很是钦佩。来府中几次没见到人,才知是搬出去另住了。可如今锡弟定亲这样的事,既是亲戚又怎能连个帖子都不发?”   江东韫好颜面,宋徊与江寄的事自然瞒得死死的,并不叫人知道。府中众人虽有猜想,但见外面生意仍是在宋徊手中握着,所以并不认为宋徊与江东韫之间有什么矛盾。   齐氏从江东韫手上拿来的单子,并未仔细看,如今被赵珞这么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低头一想便气得发抖:“定是韦氏那个贱人,不知又在老爷面前说了些什么!”   齐氏想的也简单,那宋徊是江家生意实际上的掌握者,若是江锡定亲这样的大事却不请他,那宋徊必然会生气的,自然便对江锡生出偏见。如此最想看江锡不好的人,必然是韦氏母子,所以这单子上没有宋徊的名字也必然与韦氏有关。   她这么想着,便偏不想让韦氏得逞,于是便在单子上加了宋徊的名字,让人照着去写了。   本想着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不想宋徊却并不想来江家。于是定亲宴当晚,拿着喜帖却没来人的小厮带着一堆贺礼进了江家,而江东韫一听便黑了脸,当即就叫过齐氏来问。   齐氏见江东韫动了怒,便委委屈屈的说起来:“这外人不多请也就罢了,只是想着表老爷是自家人,锡儿的喜事自然还是要送份帖子的。”   江东韫听了更加生气,一气齐氏妇人无知多事不听话,二气宋徊既然收到了帖子却不给他面子,只派了几个小厮来就了事。如此一来倒像是自己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他越想越来气,不顾这是什么日子,当场把齐氏骂了一顿,又喘着粗气说“你好的很!既然这么有主意,外面那堆人你就自己招呼吧!”   说完,便带着赵氏钟氏回了房,也不管江锡订婚宴的事了。   这下齐氏也慌了神,外面宾客虽说不多,但也不是她这样的人能招呼的了的。她又慌又气,坐在后边屋里逼出泪来,可眼看着外面宾客越来越多,却只有江锡应酬着。抬头看看这江府的深宅大院,又想到自己这些年来与江锡的不易,她心中对江东韫的恨意越来越深。眼看着江锡越发不支,她只得咬牙让小丫头通知江锡的小厮去赵府将赵珞请来。   赵府之中,前院之中也请了宾客热热闹闹,可赵珞却一个人坐在冷清的后院之中,准备着什么。   外面的小厮跑了进来,把江家的事跟他说了,那赵珞却皱了皱眉:“你说宋徊没去?”   赵珞沉思片刻,他让宋徊到了江家,自己再过去,然后在江府之内说些事情,可如今……   “少爷,那咱们还去江家吗?”那小厮问道。   赵珞摇摇头:“你让几个中用的管事和大丫鬟过去帮忙,就说今日赵府之中也是宾客颇多,我实在脱不开身。”   那小厮应了以为今日便不出门了,却见赵珞又整了整出门的衣裳跟他说:“叫人备车,我要去个别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不写感觉有点手生了(▼ヘ▼#) 第33章 府外   小院这边,原本被撤走了的屏风又被摆回了原处,倒也无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前日宋徊派人按着江淳给的消息把文笙接了过来。   江淳原话只说是让宋徊派人替他看看文笙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可文笙那边一见了人便再藏不住了,他在外面躲了这么久半点江淳的消息都打听不到,心急的快要疯了。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个人来了,自然不肯放手。那派去的人见状便向宋徊报了消息,原本宋徊也没什么想法,谁知江寄听了却来了劲。他在这小院中养胎,也好久没见过外人了,实在闷得慌。便叫宋徊干脆把人接到这边来,反正江东韫眼下也没心思查文笙的下落。   宋徊觉得此事可有可无,但他眼下一切以江寄的意愿为主,江寄说什么就是什么,故而就真让人把文笙接到了小院里。   可人接来了,江寄的脸皮却薄了,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不好意思见人,于是便指挥着高阳几个把正屋里的屏风又给搬了回来。自己靠着宋徊窝在里面躺椅上,让文笙隔着屏风跟他说话。   文笙起先也奇怪,不过被江寄几句病了怕过给他病气硬打发过去了,文笙虽说年纪小,但也是个懂事的,见状就没有多问。   江寄许久未出过门,自然对外面的事情极感兴趣,絮絮叨叨的跟着文笙乱扯。可没想到问了几句后发现,文笙为了躲江家的人,这段日子也没怎么出过门,知道的还不如那几个平时聊天解闷的小厮多。   江寄苦恼的扁扁嘴,宋徊看着他那模样笑了笑往他嘴里送了颗梅子糖,江寄才又来了精神。这次他倒是不问新奇事了,反倒问起了文笙与江淳的以前的事。   文笙脸皮比江寄更薄,可禁不住江寄一而再再而三的缠着问,最终还是一段一段的说了,那种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倒让江寄十分羡慕。   江寄摸了摸肚子里动来动去的小家伙,煞有其事的对宋徊说:“咱们不如也给他订个娃娃亲吧,等到了郁南找个漂亮的……”   宋徊有些哭笑不得,这事也是能说订就订的吗:“可……万一他长大了不喜欢怎么办?”   江寄像是这么短短一会儿就全想好了似的,拉着宋徊说:“那就不告诉他,只把两个孩子从小一块养,做不成夫妻就做兄弟兄妹。”   这么一说好似很有道理的样子,可宋徊却心中暗想着那万一一个动了情,一个没动怎么办?可这样的话就不能对江寄说了,他只继续顺着他说:“好,就听你的,等到了郁南咱们就去挑一个。”   他二人在屏风后面,紧贴在一起咬耳朵,那文笙在外也听不真切,且他刚刚被江寄引着想起了自己与江淳的往事,此刻更觉得想江淳想得厉害,哪里还有心情听那两人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   等屏风里面的声音听了,文笙也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宋徊向窗外看了看天色,回道:“也快了,只是送个贺礼再在府中转一圈,眼下估计已经在往这边走的路上了。”   文笙隔一会就抬头看一眼门口,心中急的厉害。终于等到外面传来了车马声,文笙几乎立刻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等着。   而这边,江寄必然不出去见人,但宋徊好歹也是主人家,要出去安排一下的。于是宋徊便从屏风后出来了,一块等着江淳。   没多久,几个派去的小厮便进来了,而江淳也正混在其中。文笙一见了他,眼泪就一个劲的往下掉,只是还顾着周围有人,只是上去紧紧握住了江淳的手。   宋徊看了,便使眼色让小厮们都出去,自己也驱着轮椅到屏风后,把厅堂留给这两人。   过了好一会江淳和文笙才说完了话,江淳隔着屏风向宋徊道谢。   而宋徊却思量着问起他来:“如今你这一出来,日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江淳看了一眼文笙,说道:“既然已经出来了,江家的银钱我也是不会再用了。还好之前我也做过准备,将原来的老屋给卖了,加上进江府前的那些积蓄,数目虽不多,但也够我带文笙离开沅州再另找个什么地方安身立业的了。”   宋徊听了点点头,其实江家这兄弟四人,如果非要让他选出一个能继承江家的人来的话,他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江淳。江锡与江珲说白了都是目光短浅之人,若将这么大一个江家交到他二人之一的手中,起先几年估计也还是可以支撑的,但日后的路必然越走越窄,说不得传到下一代手中时还能剩多少。   而江寄和江淳却又是同一类人,他们有能力做好生意,但却实在没有野心。如此一来,做个守成之君,守着江家生意不散与他们而言还是颇为游刃有余的。可江寄自己是要带走的,所以便只剩江淳……可惜江淳也是个留不住的。   “你其实不必急着走,大可在这里留一段日子……你父亲进来也未必有心思去找你,等在这边想好了要去哪里再启程也不迟。”宋徊最终说到,对于这样一个人他还是挺想帮忙的:“若还是想不到地方,不如再往南走走,有什么机遇也未可知。”   江淳也是个心思灵透的,他知道宋徊必然不会随便说什么“往南走走”,既然说了便是对他的提点。江淳颇为感激的又谢过了宋徊,并告诉他最近自己与文笙还会住在之前文笙藏身的那处,若有要帮忙的可随时去找他。   说完,见天色已晚,宋徊也不多留这二人,让齐笋送他们走了。   谁知齐笋刚送他们出去,便又进来了,向宋徊说道:“外面又来了一辆马车,说是赵家少爷前来拜访。”   宋徊皱皱眉,这种时候赵家人来找他做什么……江寄听了却下意识的想到了前几日的请帖上,拽着宋徊的袖子说:“你说,那帖子是不是就是他发给你的?”   江寄想得到,宋徊自然也想得到:“是有可能……我出去看看。”   既然人都主动上门了,宋徊自然没有藏着躲着的道理,把江寄安顿好后便驱着轮椅到了前厅,让齐笋把人迎进来。   随着脚步声临近,宋徊不紧不慢的沏着茶,等到那赵珞出现在他的面前时,宋徊手中的茶盏还是顿了一下。   “秦洛儒……”   一切似乎很荒谬,但又能说得通,秦洛儒冲着宋徊笑了笑却不见得有几分真意:“多年未见,宋兄别来无恙?”   宋徊抬眸看着他,近来发生的种种也划过心头:“我自然好得很,只是不知你为何换了姓氏。”   秦洛儒依旧笑着,眼神中却冷了:“我为何会换姓氏,那恐怕要问问江大老爷当年对秦家做了些什么……”   “所以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江东韫的吗?”当年江秦两家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宋徊确实不知,不过近来几月发生的事他却能想明白了:“你跟着赵家回了沅州,又借着赵家小姐与江锡的婚事出入江府……江淳之事怕也有你的动作吧,秦夫人虽已亡故,但她的人却还在,你便是用这些人让流言一夜之间传遍了江家……”   “是,你说的这些也确实是我做的。”秦洛儒压根没想否认什么,反倒顺着宋徊的话继续往下说:“给你的帖子也是我让齐氏写的,为的就是在江府之中见见你。只是没想到你也不愿意回那个地方。”   “见我?让我帮你毁了江家吗?”宋徊也笑了,与秦洛儒一样没有一丝真意的笑。   “自然不是……只是想请你莫要插手罢了,毕竟我不想害你……”秦洛儒低着头,自己从宋徊手边拿过了茶壶,倒上了一杯热茶。 第34章 降生   江寄一直在屏风后面斜倚着,宋徊出去后他便竖起耳朵想要听听那赵珞来这里做什么。当宋徊说出“秦洛儒”那三个字来时,他便有些坐不住了。一是吃惊那赵珞便是秦洛儒,想想近来发生的事,觉得此人心思颇深,不是个能交往的人。二是江寄一直隐隐觉得那秦洛儒对宋徊,有些说不出的意思。所以此刻他一听是秦洛儒来了,便凑着往屏风边上靠,明知离远离近听到的也差不多,可他就忍不住往那边靠。   可谁知他刚挪了几下,便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江寄只觉得是这几日的常态,便也没怎么在意,一边轻揉着肚子,一边继续听那二人说话。可秦洛儒说的那句“毕竟我不想害你”可是让江寄险些炸了,他就知道那人对宋徊有意……   而屏风另一边,宋徊也只是略一停顿,再次开口时却仿佛没有听出秦洛儒之意一般,接着秦江两家之事说下去:“我并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洛儒听完他的话便笑了,昔年江府之中所见的少年一直藏在他心底,后来发生的种种,让他心知二人之间绝无可能,直到今日他才敢露出分毫,却又被那人彻底抹去。也许于他而言,是该忘记了。   “你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秦洛儒的笑意也渐渐凉了,他看向窗外江府的方向:“莫说是你了,就是我那好姑姑也一直被江老爷蒙在鼓里呢。”   宋徊看了他一眼,听他继续说下去:“你真以为江东韫真的是天纵奇才,能让当年摇摇欲坠的江家几年之内便转危为安?”   “是,他行商上是有几分本事,可若不是借助秦家的支撑,那江家哪有今日的风光……可他复起了江家却还不满足,一心想要更多,于是便与秦家管事的暗中纠结,耗空了整个秦家,气死了祖父,害死了父亲……”   其中细节秦洛儒并没有多说,可宋徊心中却暗暗的偏向了。他虽是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但这些年来江家的账目皆从他手中过,翻看旧账时,他亦能看出些许猫腻。只是江东韫在这件事上确实收拾的干净,让他无可深探。   “所以……你就以赵家少爷的身份重回沅州,然后借着结亲接近江家……你是想要江家垮掉,还是想要江东韫的命?”宋徊看着他,心中却知只怕这两样他都想要。   “那赵老爷当年本是个穷书生,得祖父相助才得以上京赶考。后来秦家出事,他也是个知恩图报的,甘心帮我报仇……他膝下本无儿女,至于那位赵小姐……”秦洛儒的神情却发讽刺,“本应叫她江小姐才是。”   江东韫这些年养的外室所生的孩子自然不可能都是儿子,宋徊也曾好奇过那些女孩究竟如何了,但到底是江东韫的私事,他也没兴趣真的去问,如今……宋徊略叹了一声:“这当真是他的报应了。”   “报应……报应……”秦洛儒的表情似哭似笑,能从宋徊口中得到这两个字,他今天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夜深了,秦某就不打扰宋兄休息了。”   说完也没再看宋徊的反应,而是自己起身,径直离开了。   宋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一时确是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去办。论理,他帮江东韫这些年,也算将那养育之恩还了,而江东韫谋财害命,如今被秦家后人报复也算是罪有应得。可理是理,情是情,即便江东韫这几年对他处处防备,可让他亲眼看着江东韫这么死,他还是有些不忍的,更何况他还是江寄的父亲。   宋徊犹豫了,直到屏风后面传来江寄的呼痛声,他才猛然回神,驱着轮椅赶过去。   那些事宋徊听了心中都有震动,更不用说江寄了。   他不喜欢江东韫,甚至于厌恶,恶心他的所作所为。而今日听了秦家的事,更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更能体会到那位江小姐的所思所想,同样是被江东韫抛弃过的孩子,她是个女孩必然会比自己更惨。其中又必然发生了什么,才会将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家逼上这条路……   可他与宋徊一样,接受江东韫即将被秦洛儒害死这件事,要做到无动于衷真的太难了。江寄久久的靠在屏风边,腿都有些麻了,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活动一下时,却一个没站稳,险些歪倒。他身子不灵便,虽说扶住了一边的躺椅,但还是闪了一下腰,刚刚那隐隐的不适此刻却翻上劲儿来,腹中一阵阵的紧痛。   “唔——”江寄已经有些慌了,想要坐回躺椅上,幸好这时候宋徊已经过来了,忙扶住他慢慢坐下。   “这是怎么了?”宋徊一见他那样子,心中便暗叫不好,安顿他躺好,把秦洛儒的事抛到一边,听江寄说着身上的感觉。   宋徊一边轻声安抚着他,一边把脉,片刻之后又皱紧了眉头伸手用探江寄的腹部。   江寄只觉得肚子里说不出的疼痛,他心中也猜到了,拉着宋徊的手问:“我是不是……要生了?”   宋徊回握住他的手,轻轻亲吻着点点头:“是……不过不要担心,孩子已经足月了,一切都准备的很好,你只要安心听我的话就好……”   宋徊叫外面高阳等人进来,搀扶着江寄躺回到内室的床上。宋徊看着他艰难迈步的样子,在江寄看不见的地方狠狠锤了一下自己的腿。这样的时刻,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体,无法把江寄抱起,只能看他被小厮们搀扶。   宋徊抹了一下脸,重新驱动着轮椅靠近床边,让小厮们将所用的东西全部准备好,而后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此时江寄痛得越发厉害,可力气还是足的,再加上还未到要紧的时候,他脾气上来了便抱着作痛的肚子往宋徊怀里靠。   宋徊从江寄的身后抱住他,既让他觉得安稳又好借力。任平时再多安抚的话,此刻看着江寄疼痛的样子,宋徊却一句都难出口了。   他只能紧紧的抱住江寄,重复的按之前医书上看到的内容,还有他派去郁南的人带回来的那边给男子接生的老大夫的话中所说的,引导江寄去做。   兴许是江寄真的极好的继承了郁南男子的体质,又或许是因为宋徊真的将他的一切照顾的极为稳妥。痛是真的痛了,可那孩子却出生的极为顺利,等到江寄挣扎着将他娩出后,精神还是好的。   他瘫倒在被褥之间,看着宋徊从他身下抱出那团又小又红的娃娃,听到他细细小小的哭声,甚至在宋徊把他抱到自己身边时,江寄还伸手揽住了他,让这个孩子离自己更近些。   “他很好……是个男孩……休息一下吧,阿寄……”这是江寄第一次听到宋徊这样讲话,语调滑稽几乎话不成话。他微微仰头,看向床边的宋徊,而后又勾住宋徊的手。   江寄并没有多大力气,他的手是虚虚的,而他仍能感受的到,宋徊的手在微微的发抖。之后种种,皆被江寄迷迷糊糊的睡意朦胧了,他仿佛醒过几次,每次都皆能看到守在床边的宋徊和睡在他枕边的孩子。可当他真正睡足了,被孩子的哭声和身上残余的疼痛吵醒时,却发现又是晚上了。   他微微转头,难得的看到了宋徊举止间有些无措的时候。孩子的奶娘早就找好了,尽管宋徊整整一下午,除了照顾沉睡之中的江寄外,都在观察着奶娘是如何抱孩子的,可等到真正上手时,他却仍是慌乱的。   亦无他因,只是这孩子是江寄为他剩下的,于他而言实在太过珍贵。   “你会抱他了吗?”江寄仍有些虚弱,故而声音还有些小,却遮掩不住他的笑意。   宋徊见他醒了,忙想放下孩子,问江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是否饿了渴了。可江寄却摇摇头,止住了他的动作:“我没事,你把他抱过来,我好好看看。”   宋徊一愣,再抱住孩子时却没了之前独自练习时那显而易见的无措,他的手臂间仍是僵硬的,却努力让江寄看不出自己的紧张。   可他却忘了,自己此刻只敢两只手抱着孩子,可这样一来他便无法驱动轮椅了。宋徊发现后,表情一瞬间凝滞,而后立刻使眼色让在一边伺候的齐笋跑到他的身后,稳稳地推动着轮椅来到床边。   江寄看着他此刻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靠在他身上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点内容写了两个半小时……好废啊…… 第35章 满月   江寄原本以为孩子出生了,自己便能轻松些了,可他却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被按在屋里坐月子的一天。   “你以为生完就成了?”宋徊一边看着他不许他乱走动,一边耐着性子给他解释着:“你之前不也同我一起看了不少医书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江寄坐在床边,苦了脸。他确实跟着看了不假,但是他看医书最多看到生产便扔到一边了,总想着有宋徊在不会出事。眼下确实是没出事,但是却出来了他不知道的事。   “可……你看我身子好得很,再说已经歇了这好几日了,不必真的待够一月吧?”江寄小声辩解着,未生产时宋徊巴不得他能出去活动活动,可他那时不愿意动。现在想出去了,却又不能了。   宋徊也不说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转身将一碗药羹放到江寄的手里:“喝了吧。”   “喝完就能出去?”江寄试探着问,下一刻又在宋徊的眼神中,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你若是真的闲了,不如想想给那小家伙起个什么名字。”宋徊看着江寄乖乖喝着药羹,知道该给他找些事情做。   江寄把小碗放回到宋徊的手里,由着宋徊给他擦了擦嘴,而后又趴到孩子的小木床边。小家伙被裹在红色的锦被中,正微微张着小嘴睡的正香。   “名字……”江寄有点犯难,他虽然也被季蓉监督着读了几年书,但是季蓉一走,他便一心赚钱,哪里还有心思读书?   此刻碰到给自己孩子取名字这样的大事,凭他肚子里那两本书,哪里够用。   江寄想来想去,又觉得明说自己想出去,有失颜面。于是便从小木床上挪挪身子,又趴到宋徊身上:“我把他生出了费了体力……取名字这样的事,便该由你做了。”   宋徊揽着他,拍拍他的背:“你费力把他生出来,取名字这样的大事,自然还是由你做主的好……”   说完,他又笑了一下,转身拉开了床头小柜子的抽屉,江寄抬头一看却僵住了:“你,你什么时候放了进去的这些……”   你抽屉之中整整齐齐的码着一摞蓝封白线的书,宋徊伸手拿出来一一摆在江寄面前:“我知道你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所以便早早的准备好了这些,你一边看一边想,既能取个好名字,又能打发时间。”   江寄看着眼前灰蓝的一排,就觉得一阵头大,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抬头对宋徊说道:“我常听人说,坐月子时是不能费眼看书的,不然容易落下眼花的毛病……”   宋徊依旧笑着,把一本《诗经》放到他手里:“我学了这么些年医,哪些是养身子的哪些是歪道说法我还是分得开的……正经的论语大学你怕也看不下去,不如先从这个开始……”   江寄见推脱不了,只得伸手接了书,可手一转却又把书放回到宋徊手里:“歪道说法也是说法……说不定就准了呢,我看不得字,你给我读好了。”   宋徊原本就没想真的让江寄自己闷头看书,见他这么说自然就满口答应了。和他一起靠在榻上,一边随时看着孩子,一边轻声念起书来……   那孩子的大名就这么拖啊拖的,一直拖到快满月还没定下。如此江寄还在屋子里闷着想孩子的名字,宋徊那边却又盘算起别的事。   这孩子既然出生了,是他的长子,便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同样,他与江寄在一起了,也不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可是若真的对外直说了江寄为他生了个孩子,这等事且不说外面会传的如何不堪,就是江寄自己也肯定是死活不同意的。   如此,宋徊反复想了几天,与江寄商量过之后才订下了个章程。满月宴是要摆的,百肴楼上下摆上几十桌,但是孩子和江寄都不必露面,只说是宋徊的夫人为他产下孩儿,邀诸位亲朋来此一聚。   对于这么个安排,宋徊其实是心有不甘的,但拗不过江寄的意思,便只得如此了。   按江寄说的,万一自己这那么大摇大摆的抱着孩子出去了,这事若是传到江东韫耳朵里,说不得秦洛儒还没等动手,他就先被自己气死了。   心中纠结不干预秦洛儒是一回事,要是真把自己亲爹给气死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晚虽被生产给打断了,但江东韫的事却也一直横在两人心头。这事说不得,只能一心避开,可这避又能避多久呢。   孩子满月之前,宋徊开始满沅州城发帖子,思来想去不管江锡定亲时那份帖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可既然江家给了帖子,自己如今便也应回给他一份。   于是红色的帖子一时间传遍了沅州城中数得上名儿的来的大小商户,众人惊异那宋徊何时娶得妻,如今连孩子都有了。也有人猜宋徊既并未娶亲,那孩子说不得是外面女人或是丫鬟生得。可等到帖子到手时,再一看那上面明明白白写了是夫人江氏所生,并非是与什么没名没分的女子的孩子。   看到江氏这两个字,许多人又觉得恍然大悟,这些年宋徊为江家费心劳神,江老爷虽膝下无女,但必是将什么旁支的女儿许配给他了。   如此猜完了那夫人的来历,众人又好奇于那江氏是何等的相貌,才能与宋徊这等人物相配。本来以为等到满月宴之日便能见到了,可谁知满月宴当日就宋徊在百肴楼中露了一面,而那夫人与孩子皆成体弱,未能带出来示人。   江寄好容易出了月子,当然不会真的还闷在小院里。他与孩子一直在楼中顶好的雅间中坐着,只是实在也不耐烦应酬,更不想出去见人,所以才叫宋徊那么说的。他既然不出去,宋徊便把孩子也留在他身边陪着他解闷。   宋徊在前边招呼客人,江寄便在楼中吃饱喝足,又好好透了透了会风,然后逗着孩子玩了一会,等到把他哄睡了,江寄忽的又对礼单来了兴趣。   他派人将前边已写好的礼单取过来,自己一张一张的看过,不得不感叹宋徊在这沅州还是颇有地位的,这单子上的贺礼一个比一个足。   可再如何贵重的贺礼江寄也不过只是感叹了一下,真正让他吃惊的是,江东韫居然真的应了帖子,派人给他送了一份贺礼。而这份贺礼居然不是草草了事,而是有些实实在在的分量的。   这可着实让江寄有些惊异,想到江东韫对自己那态度,怎么会送这些东西来,难不成又是府中其他人办的事?可上次江锡定亲给宋徊送帖子后,齐氏被罚也是江家众人都看在眼里的,如今自然没人敢再这么干一遍。这东西也就只有可能是江东韫自己吩咐着办的。   等到宋徊从前边回来后,江寄便把那礼单子拿给他看。可是这次,连宋徊都摸不清江东韫到底是怎么想的。是觉得宋徊如今还握着江家,还有些利用价值?还是病中多思,又对自己的亲儿亲孙狠不下心了?两人琢磨了许久也没有个确切结论,只觉得大约人老病中性子多少有些软了,至于其中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利用盘算,这就真的说不得了。 第36章 喜事   满月宴之事暂且就那么放过去了,江寄如今是被解了禁,孩子有奶娘看着,他也可以出去转转了。可当他终于踏入了久违的小酒馆中,只坐了半日,便开始想起家里的小家伙来。一面骂着自己没出息,一面还是交代好了酒馆中的事,不由自主的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进了屋,看着奶娘在小木床边拍着孩子睡觉,见江寄进来了忙起身招呼。江寄摆摆手让她下去,本以为那孩子睡着,自己轻手轻脚的怕把他吵醒了又要哭闹,可谁知等到了木床边一看,才发现小家伙早已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   “好啊,你居然早就醒了。”江寄笑着捏捏他的小手,把他从小木床中抱出来,搂在怀里轻轻哄着。这些日子以来,他抱孩子抱得越来越熟练,小家伙在他臂弯里没有丝毫不舒服,带着银镯子的小手一下一下的扒着江寄的手。   “怎么,才上工半天就回来偷懒了。”宋徊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驱着轮椅来到床边,摸摸孩子的小脸:“这可不是我不让你出去的。”   江寄也不狡辩了,只往一边挪了挪,让宋徊也坐到床上来,扫一眼床头上码放着的几本书,忽的就想好了要取哪个字。   “叫宋翕好不好?”江寄凑过啦,拿着孩子的手去抓宋徊的头发。   宋徊笑了笑:“怎么忽然就决定了?”江寄一直拖着取不出名字来,他却也不着急,反正孩子这时候还不记得事,便是真的拖到记得事了再取也不迟。   江寄低头看着孩子,想到的却是江东韫的事。他原本也想取个有气势些的名字,想想江东韫在外再如何威风又能怎样,早年算计他人,晚年又被亲人算计。如此想来,实在也没有什么意思。   而自己呢,最初只是想努力凭自己活着,开个小酒铺。后来遇到了宋徊,又日夜想着如何能离他近些,再近些。后来这些都得偿所愿了,他发觉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多野心,只想平平安安的过这一生。   “和和顺顺,也不需太多期望压着他,以后的路便由着他自己来就好。”江寄轻声说着,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头。   宋徊自然也是明白他的想法的,和顺相聚,无论是早年失去双亲的经历,还是这些年来在江家冷眼旁观的种种,都让他与江寄一样不求富贵但求安稳。“这个名字很好,看来你这些日子听我读书也是有些心得的……”   “名字既然已经定了,那今晚就不用再看了吧。”江寄好容易听着宋徊语气松快些,赶忙插嘴问道。   宋徊眼中含着几分别样的意味,凑到江寄的耳侧:“也好,今晚就先不读了,我们做些别的事情如何?”   江寄眼神一转,直接将孩子塞到宋徊的怀里,笑道:“我怎样都行,你可要哄好他莫要哭闹才好。”   两人之间暧昧正浓,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笑时,外面却传来了敲门声,却是齐笋又带着帖子进来了。乍一接手,又瞧着是江府那边来的帖子,两人便有些头大。   这次送来的是江锡的婚帖,江府之中都准备着用这喜事好好冲冲那江东韫的病气,再加上江锡与齐氏的心急,秦洛儒的暗暗推动,使这门亲事下月初三便要办了。   两人毕竟多时未在府中,即便宋徊还在江家留有耳目,有些人心间算计来算计去的琐碎小事还是难以打听明白的。就比如眼下两人手中的这份帖子到底又是出自于谁手呢?是秦洛儒又想引宋徊到江府之中做些什么,还是江东韫因着之前孩子满月之事脾气稍减,又或者仍是齐氏与江锡被人利用着又做了相同的事?   两人一时有些摸不准,可谁知外面高阳又毛毛躁躁的跑了进来,手中也拿了份红帖子:“少爷,少爷……这是江家送来的。”   江寄一愣,这事变得让他更奇怪的……如果说宋徊一人收到了拿帖子,还能有种种猜想,可是如今他也收到了帖子。自己在外怀孕生子的事一直没被外人知晓,江府中人怕是还以为他在外这几月是为了江东韫的身体,以防命气冲撞。   如今这喜帖……到底该算在谁头上呢,自己又该不该去一趟?   其实如果只是江锡成亲,两人怕还不会想这么多,可偏偏这件事中掺了个秦洛儒。宋徊总是隐隐的觉得,若是秦洛儒要下手,江锡成亲之际怕是要出些乱子的。   “不然,我们就回去看看吧……”江寄把孩子放回到小木床中,垂眸看着他的小眼睛一闭一闭的,挣扎着要睡去,“便是真的不插手……回去看看也好。”   秦洛儒最想要的是什么呢?他压根不想要江家的财富,他只想报仇,要了江东韫的命,然后看着江家在下一辈的草包手中慢慢败落。   于理而言,江寄真的想不出阻止他的理由,杀人总归是要偿命,更何况还是处心积虑的将人害死侵吞家财。可是于情呢,尽管江东韫再如何不好,江寄再如何厌恶他,可他还是江寄的父亲。这些年来虽是失望,可是在多年前,他也曾天真的喜欢过自己的父亲。于宋徊而言,亦是如此。   宋徊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江寄抱在怀中,点点头:“好,咱们就回去看看吧,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江府之中,齐氏满目喜色的指点着下人,一会子收拾新房,一会子让人去催看一应新物。这段日子以来,她确实不好过。自定亲当日江东韫将他娘俩丢在外面,自己负气离去后,齐氏在可算是受尽了冷眼。   往日若是惹恼了江东韫,她必然是挖空了心思也要重新讨得老爷宽宥。可是如今,每每想到江东韫,齐氏的心中唯有一片冰凉。如今终于等到了她的锡儿成亲,府中上上下下的事又交由她打理,倒让她想起了过年的时候,她第一次握着这府中管家权的时候。   只不过那时她每日遇事都仔细斟酌,尽量多的挑出那些讨喜又不招人厌烦的,上赶着拿去给江东韫看。而现在……   齐氏低头看看手中的单子,这都是自己这几日遇到的实在没法拿主意的事,都攒的不能再攒了才拿去给江东韫,求他给个主意。遥想当日的自己,真的可笑又可怜……   齐氏来到江东韫房前,整了整仪态才让人通传着进去。一进屋却发现里面伺候的不是一直得宠的赵氏,而是韦氏与江珲。   那江珲仗着一张好嘴,又不知说了些什么倒把江东韫逗得开怀一笑。韦氏又在一边说和着,倒生出几分其乐融融的意思。   齐氏看着那三人的样子,心中越发阴冷。只是面上却不做出来,只是恭恭敬敬的向江东韫问好。   许是因为刚刚的事,江东韫也难得给了她个好脸伸手接过齐氏手上的单子,略一过目便放在一边:“行了,我都知道了,等夜里无事了我再细细看来,明日便遣人给你送了去。”   齐氏勉笑道:“还烦老爷快些看了吧,里面有几件要紧些的,也好让底下人快去准备着。”   江东韫还未及说话,反而韦氏先说了:“大少爷好事将近,府中合该紧着他的事先来。珲儿的事不着急的,反正已然定下了是那童家的姑娘,老爷只管放心就是。”   齐氏心中大震,抬眼看向韦氏,半晌才说出话来:“这,二少爷的事也定下了?”   韦氏含笑得意的点点头,用帕子掩着嘴角:“是呢,订的是零州童家的独女……那童家虽比不得咱们江家,可前边有了大少爷的先例,便也不算什么了。”   那江东韫也不管这两人之间如何,反而去看起了齐氏拿来的单子,只是把最为要紧的几样捡出来交代了。   “如此,剩下的便没有那么着急了,等我晚上想好了再告诉你。”江东韫再次将那单子放下。看齐氏好似还要说什么,他便又道:“都是喜事也该有个先来后到,今日是珲儿先来的,我便先将他的事理顺好了,再来看你的事。”   “先来后到”这四个字几乎气得齐氏发昏,这到底是哪门子先来后到,论年纪江锡是大少爷,论事急缓,也是江锡的事在前!可她硬生生咬着牙忍住了,僵直着出了门,扶着小丫鬟一路走回自己的小院里,独自做了半晌。   终于,她招招手让心腹丫鬟过来:“你去让大少爷的小厮给亲家少爷带话,就说他那个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文…… 第37章 异心   去年入秋天气凉得早,今年便格外晚些。到了要回江府的日子,江寄仍觉得天气有些热,便打算只带几件夏衫回去。   除了当初去顾家那次,江寄向来是不耐收拾自己的衣着的,故而随意从衣柜里抽出几件便放到小榻上,只等小厮进来打起包裹。   高阳不知在外磨蹭些什么,倒是宋徊先进来了,看着小榻上的衣裳忽的笑了起来。   江寄正觉得自己干完了正事,在一边逗宋翕玩呢,听到宋徊笑了便转头问他:“你又笑些什么?”   宋徊也不答,只是伸手从江寄收拾好的那一摞衣衫中看似随意的抽出一件,而后驱着轮椅上前展开衣裳在江寄身上比量着:“你是想穿这个出去?”   江寄略一愣神,又恼又羞的将衣裳塞进衣柜里。原是他从衣柜里挑衣裳的时候确实太过随意,里面掺了不少夏天他大着肚子时做的那些极为宽大的衣裳。宋徊往他身上一比量,却显得那衣裳此刻有他两个人大。   “都是你多事,让人做了这么多我才不小心拿错的。”江寄一面把那些宽大的塞回到柜子里,一面抽新的衣裳出来,这次也不叠了直接丢在小榻上。   宋徊见状笑着摇摇头,自己上前将那些衣裳叠了,又拿出几件自己的放在一起:“旁人家的夫人都是嫌自己衣裳少,每日央着老爷多买那些金贵的料子,怎么到了我这却遭了埋怨?”   江寄怒瞪了宋徊一眼,宋徊忙噤了声又转到江寄那里抱抱哄哄。江寄瞅着那衣柜说道:“我这是会持家的,你让人做了那些衣裳,我如今生下了翕儿便穿不着了,多浪费。”   “哪里会浪费,有了翕儿就还会有……”说着宋徊用手摸摸江寄的小腹:“日后回了郁南,再给翕儿添个弟弟也好。”   提到郁南,江寄忽的笑了,转过身正对着宋徊眼神往他腹上瞄:“再给翕儿添个弟弟也不难表叔与我血脉虽远也是同根同源……不如下一个就由表叔来生吧。”   江寄本以为会看到宋徊失色的样子,可不想他却依旧云淡风轻,下一刻便伸手解了江寄的衣带,欺身压着他倒在被褥之中:“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各凭本事的,我们不妨试试翕儿的弟弟从谁的肚子里出来……”   江寄想得到宋徊会这样,心中挂着宋翕还在一边,高阳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进来。双手挣扎着想要推拒,可好容易推开一点他自己却先舍不得了,索性什么事都一抛,又重新缠上了宋徊……   等到江锡成亲前日,江寄把孩子交给奶娘,反复嘱咐了好多遍才跟宋徊上了马车。此时车中还有些闷热,江寄便将两边的竹帘都打开,好透着风凉快些。   就这么走着,到了通往江府前大街的小巷,却发现那巷子的尽头停了辆马车,江寄还好奇是谁家的马车不放在正道上,却偏往这小道中堵。谁知临近时那车帘却掀开了,江寄看着那边车中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却听见身边的宋徊先开了口:“你是……来再见他一面吗?”   短短几月不见,顾茵的面容依旧姣好,眼神却沉静了许多,她听着宋徊的话摇摇头:“不是,不是为了见他一面,而是为了看看他的喜事。”   当初她知道自己被利用后,断的果决,可再果决又如何,心中到底还是伤了一回。江寄只是暗暗为她觉得不值,顾茵那样的女儿家便是是个江锡也未必配得上的。可感情之事真的不是外人可说的,当初不行,便是到了如今也是不行。   “那你便看看吧,看过了便早日放下吧。”宋徊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让车夫继续向前,出了那条巷子,往江府中去了。   江府之中一派忙碌之像,宋徊他们不欲从正门惊动太多人,只一辆马车安安静静地进了后院。看门的小厮得了消息,还是往江东韫那边去了,可此后便没再有什么消息传出来。江东韫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去留,而江寄和宋徊也不在意江东韫此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边就这么僵持着,没有见面也没有试探,一时竟也显得平静得很。   第二日江锡大婚,江府之中自江东韫病后,难得的又热闹了一回。不管江东韫对齐氏有什么意见,又是否真的偏爱于某个儿子,这一日他还是早早的起来了,让人伺候着换好衣裳,满面红光的出去等着宾客上门。   同样的早早的便起了的还有齐氏,又或者说她是根本一夜未睡,心中存着事情一时苦一时笑,在床榻之间辗转难眠。天还未亮,她便唤来丫鬟们伺候她梳洗。那些丫鬟们只当她是因为儿子的喜事睡不着,还一个个向她道喜,手脚利落的伺候着。   齐氏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了一下。是啊,今儿是她的锡儿娶亲的日子,不管会发生什么,她都应该高兴才是。   江锡按着之前算定的吉时,带着一溜红妆的迎亲队一路敲敲打打的向赵家走去。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听着耳边的喜乐他却想到了十五那夜,顾茵在灯火下笑的模样。可如今他要娶亲了,为了得到江家,要娶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只是江锡心中也是在不安着,他娶了这个人便能得到江家吗……   江府之中,每个人都藏了自己的心思,摆出一张笑脸向着众人。而江府之外,无论是同在马上送亲的秦洛儒,还是那花轿之中即将嫁给自己同父异母兄长的新娘亦是藏了自己的心思,默默地看着这场他们排下的戏。   江寄与宋徊如今既算是宾客又算是江府中人,江东韫虽不发话,下边人便仍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而他们二人第一次无心躲在后院中投清静,而是赶着早来到了前面,不远不近的隔着些人,远远地看向江东韫。   他们在猜测着,秦洛儒到底会不会下手,若要下手又是何时下手,如何下手……   可这样一个白天居然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过去了,新娘被送进了洞房,江锡被宾客留在酒席间,而江东韫以身体不适为由居然去了齐氏的院中歇息。   齐氏白天操持了整整一日,她到底也不年轻了,入夜后便将剩下的事交给身边的人,自己回了院子歇息。   她坐在小厅中,依稀还能听见不远处酒宴上的动静。她在等,等江东韫派人来传在她院中过夜的消息。   齐氏知道江东韫便是再厌弃她,今日江锡娶亲他都会来自己房中,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或是单纯想要拉着她感叹几句岁月人老。这是江东韫的性子,是她用了二十年的时光了解到的。果然,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对齐氏说:“夫人快准备下吧,老爷说今日在您这里过夜。”   齐氏听后点点头,又重新理了理衣裳与鬓角,抿出一个笑容静静地听着那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看着江东韫在一种丫鬟小厮的簇拥下一步步的走进她的小院。   “老爷,您来了。”齐氏殷勤的上前,扶住江东韫的胳膊,口中说着各种违心夸耀的话语,引着江东韫进屋安坐下。   算来江东韫也有好久未单独与齐氏说过话了,今天他饮了酒兴致难得的有些高,竟又拉着齐氏温言说了好些话:“你这些年也不容易,如今锡儿成亲了你也该放心了……”   “有老爷在,我自然是放心的。”齐氏赔笑着,双眼一直注视着江东韫,渐渐地就连他在说什么也听得不甚清楚了,只是一味的顺着说些心中早已烂熟了的好话。   房门又被敲开了,几个提着食盒的下人进来,一一说着:“这是二少爷遣人送来的醒酒汤,这是赵姨娘送来的各色小点心,这是钟姨娘送来的……”   齐氏冷冷的看着那食盒中形状各异的碟儿碗儿,老爷今夜在她这里过夜那些人却上赶着来送东西,若按往常她早该生气了,只是今日她的脸上却依旧挂着笑,指指自己与江东韫身前的小桌:“都摆上来吧……” 第38章 将死   虽说白天一天都这么顺顺利利的过去了,江东韫没有出事,秦洛儒也没有出现,但江寄和宋徊仍没法完全放下心来。   两人都无意在酒席上久留,待江东韫离席后又略坐了一会便回了远黎堂。   也是好久未回江府了,两人去放牌位的小间中进了香。想上次来拜祭时便算是两人成了亲,而今日府中又有喜事,二人又来进香其中经历种种,不过是几个月的事却恍如经年了。   江寄压着心中的不安,伏在宋徊的怀里,一块在屋里往外看,等待着不知何时闹腾起来。他们的预感是对的,前边的宾客还未散去,后院里已经闹开了。   齐笋原本站在远黎堂外等着,看着有小厮自齐氏院子的方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心知是自家主子交代的事来了。忙按着人问了个清楚,便疾步进了院里。   “老爷出事了!”齐笋带着消息进来,将刚刚那小厮跟他说的是捡着紧要的跟宋徊和江寄复述了一遍。   “老爷在齐夫人那里,恰好各处又送了些吃食过去,齐夫人便伺候老爷都用了些,可老爷没吃几口便口吐黑血晕了过去,眼下那边已经闹起来了,让您过去撑着场面呢。”   宋徊与江寄对视一眼,秦洛儒真的动手了。既然来了便没有坐着不动的道理,两人匆匆赶往齐氏院中。   眼下这光景倒让宋徊想起洪氏出事的那一晚,那时江东韫一倒这府中也是乱作一团。可见秦洛儒原不需再多做些什么,只要没了江东韫江家自己就会乱起来。想到这里宋徊也不禁叹了口气,江东韫这辈子到头来又能剩些什么呢。   一进了齐氏的院子,便听到里面的争吵哭闹声,大少爷江锡还在外面安顿着宾客,院中齐氏一直哭哭啼啼的,说老爷是吃了二少爷赵氏钟氏送来的东西才出的事。咬定了这三人中必有人看她的锡儿今日成婚心生嫉恨,才害了老爷。   而平白的被扣上了这样的罪名,那三人自然不依的。赵氏与钟氏已然乱了,她们子嗣都尚小,平日里都是依靠江东韫的,此时江东韫生死不知,她们自然没了底气,只是喊着冤枉哭着老爷。而韦氏和江珲就不一样了,这二人见齐氏如此便反咬着人是在齐氏院中出的事,必是齐氏心如蛇蝎,谋害老爷。   宋徊看着这院中人乱哄哄的实在不像话,便重喝一声,反而拿出了几分平时丝毫看不出的威严。   “老爷如今还未去呢,诸位夫人且先别忙着哭,可派人请大夫了?”江寄推着宋徊往主位上去,宋徊连声问着:“前边宾客安抚的如何了,可有人再去问问大少爷可还缺什么?”   “夫人既说是那些吃食有问题,那些东西可扣下了,有人看管吗?”   宋徊一句句的问着,齐氏神色有些恍惚:“大夫……刚刚遣人去请了一次,却还未听着回信……那些吃食还在桌上呢……”   宋徊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对她说什么,而是让自己的人将桌上的食物重新收到食盒中,防止有人触碰陷害。又着人再去催一遍大夫,一是来诊治江东韫的病,二是要验验这毒究竟是从何所中。   “院子中的一应下人一个都不许出去,都守在自己的地儿上,随时准备传唤,若有违者直接送官告个图谋人命的罪名!”   明面上众人总算是安静些了,宋徊带着人进了内室,看着江东韫面色灰黄的躺在床上,口角依稀还有点点黑血,已然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了,心知怕是大限将至,却还是为他诊了脉。   “可……可还有救?”江寄看了一眼围着的人,低声问着宋徊。   宋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回了江寄一个眼神。江寄立刻明白,这是真的不好了。   这时前边有人传大夫来了,宋徊忙叫人迎进了。   宋徊与那年近花甲的老大夫一起,当着众人的面商议着用药扎针,几剂汤药灌下去,江东韫又呕出了几口黑血,却仍是人事不知。   眼看着这边是束手无策了,宋徊将那盛着三人所送之物的食盒取出来,让老大夫一一验毒。   老大夫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虽被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的人围着,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但却丝毫不惧,从容不怕的验着那三份吃食,最后捋着胡子指了指江珲送来的那碗醒酒汤:“那毒在此汤中。”   众人下意识的都看向江珲母子,齐氏已然哭了起来:“你们这丧尽天良的母子俩,看着老爷为我锡儿办婚事便百般阻挠,心中嫉恨不过竟做出这样的事……你们便是有怨就冲着我来就好了,怎么狠得下心对老爷下手……”   江珲一瞬间懵了,饶是他平时口齿伶俐乍一碰到这样的事,也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韦氏先反应过来,上前指着齐氏便骂:“这东西送到你屋里来,焉知你未动过手脚,分明是你这毒妇害了老爷,又想栽到我珲儿身上。”   江珲一看母亲,便顺着反应过来,“咚”的一声给齐氏跪下,哭着质问齐氏为何对老爷下手,为何栽赃于他。   这屋里又乱了起来,宋徊听着这哭闹声也不禁压了压额头,最终又清了嗓子:“请齐夫人、韦夫人和二少爷各去这院中厢房休息,待事情查清再哭闹也不迟。”   这三人一听,自然都是不肯的,宋徊可不管他们,叫着几个力气大的家丁将这三人扔进了三间厢房中,刚要再如何发落时,里屋却传出动静说江东韫醒了。   这时候醒来可不代表着就好了,江寄心知八成是回光返照了。宋徊却觉得江东韫虽说是好不了了,但眼下醒来却是好事,江府中的事还是交给江东韫自己来安排的好。于是听着江东韫说要见他,宋徊便让江寄推着自己往后边去了。   江东韫此刻脸色依旧灰暗,看上去却比刚刚多了丝生气,可惜是丝即将耗尽的生气。   他看着宋徊与江寄进来了,想抬抬手却已然没了力气。只是含混道:“你们来了……”   宋徊应了一声,驱着轮椅来到床边:“老爷找徊可有要事?”   江东韫吃力的点点头,谁知开口时说的却不是江府中事:“就是……想再见见你们……”他看了江寄一眼,忽然带了些遗憾:“那孩子……那孩子没带过来吧?”   江寄一愣,随即想到他说的是宋翕,想不到江东韫之前如此厌恶于他产子,如今命之将绝,竟也想再看看孙辈的孩子。   “这边事多,便没带他过来……”江寄说着,看着江东韫的神色,忽的有些不忍:“老爷若想见,我派人去接他来也是可以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宋徊,宋徊冲他点点头,可谁知江东韫却摆了摆手:“不用了……他来这里也不好……”   房中一时无话,江东韫却又开了口:“淳儿呢,他还未离开沅州吧,让他来见见我吧,就说我如今也管不得他的事了,让他回来看看吧。”   这下江寄是真的信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江东韫是真的只想再见见儿孙了。宋徊把齐芦叫来,让他赶紧带人去江淳那里,请他过来。而后又看着江东韫说:“离三少爷来还有些时候,可让大少爷二少爷还有几位小少爷进来看看?”   江东韫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们……让赵氏、钟氏带着孩子进来见我……准备好笔墨。”   宋徊应着,让人去请赵氏钟氏过来,又备好了笔墨候着,知道江东韫这是要嘱咐后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四十章凑整完结( ??ω`? ) 第39章 分家   “你们跟了我这些年……也是不容易的。”江东韫似乎积攒了些力气,被人扶着勉强能在靠枕上倚住,看着眼前的赵氏和钟氏,再看看站在床边的江炜,就连赵氏的两个孩子也被奶娘抱来了,离着江东韫几步远,等着他的吩咐。   “我走后名下田产一分为六,前四子每人一份,另有两份交与赵氏与钟氏。”江东韫说完,看了江寄一眼:“我给的东西没有退回的道理,若有人不想要便自己随意处理了吧……”   江寄一愣,这话自己是说给他听的,怕也是要他带给江淳的。这种时候没必要再与江东韫争论些什么,江寄索性便低头应了声:“是。”   那边赵氏和钟氏,无论是否出于真心,总归是用帕子捂了脸,哭哭啼啼着劝着什么:“老爷莫说丧气话。”“老爷必然没事的。”之类的话。   江东韫也只是叹了口气,缓了好一会便继续说道:“江家沅州城内共有三十二家大小商铺,城外另有十九家……这些都是不可给你们分了的,要留给……”江东韫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便换了话头:“除田产外,每人再分白银三千两……如此便是日后再不劳作,也够你们安享余生了。”   之后他又细细说了些家中非金银类财物的事,将那些零头一一分给众人,却留着这江家大宅与那五十一处商铺,迟迟未说如何。   宋徊在一边把江东韫所说一一记下,而后又将那单子送至他的手上。   江东韫抬眼看了看宋徊,又看了看他写好的单子,如此片刻后,让人取来红泥,颤巍巍的画了押。如此江家小份的家产便算是分了出去。   江东韫似乎累了,喝了几口大夫送来的药,靠在那里喘了好一会气,才有睁开眼睛,指了指门外:“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把齐氏和锡儿叫进来……”   这种时候众人都在猜疑着,此刻叫那二人进来,是要将江家传给江锡吗?   可这样的话谁都无法问出口,只得按着江东韫说的退了出去,就连宋徊都没有留下。齐氏与江锡单独进了屋,江东韫不知对他们说了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出来。   就当所有人都认为江锡得了江家时,江东韫却又传话,把韦氏和江珲叫了进去。仍旧是好一会的工夫,那二人如齐氏与江锡一般,面色凝重的出来了。   钟氏有些坐不住了,上前去问两边,老爷到底把江家给了谁。可江锡和江珲却都摇摇头,只说老爷要再想想。   “你说……他会把江家交给谁?”江寄低声问着宋徊,“毒又是秦洛儒借着谁的手下的?”   宋徊看了看齐氏,又看了看韦氏,摇摇头说:“等着看吧,这事还没完呢。”   果然他的话刚落下,里边便又传来消息,说江东韫要见宋徊。江寄有些惊讶的看向宋徊,宋徊却面色如常,握了一下江寄的手:“放心,我一会就出来了。”   说着,也不用齐芦推,自己驱着轮椅进了内室。   江东韫此时的脸色更差了,话都有些说不顺,看着宋徊来了,招招手让他离得近了些,而后又急急的喘了好几下,才低声说着:“你说……这江家究竟传给谁……”   这样的话几个月前江东韫便问过他,那时宋徊并未给过他答案,如今显然也不会给:“大少爷与二少爷各有所长,此事,全凭老爷决断。”   江东韫听完,却只是苦涩的笑了下:“各有所长……所长……一个能说,一个能做,倒真是各有所长。能说的只会说,能做的净做错……让我如何能安心……”   宋徊只是听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江东韫有些颓然的躺在了床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宋徊:“若我说,把这江家交给你呢……”   宋徊一愣,刚要开口拒绝,却又被江东韫打断了:“其实我知道……你一开始看好的人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二……可如今老三虽有资质却对江家毫无兴趣,而老四……”   他定定的看着宋徊:“若传给老四,便是传给了你……你是最熟悉江家生意的人,必不会出乱子,只要你们的孩儿依旧姓江,那江家便还是江家……”   宋徊笑了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确实是眼下江东韫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可他并不想要江家,江寄也是:“可我和阿寄,并不想要您的江家。”   江东韫瞪大了眼睛,气却喘不上来,猛地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们……”   “我们过段日子便会回郁南去,那边已经收拾好了宅子,也准备好了产业。阿寄并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江家,从进府第一日起,我便答应他会带他离开。”宋徊继续平静的说道,“老爷还是再想想吧,大少爷与二少爷之间,必能寻出一个可以掌管江家的人。”   江东韫终是跌回了床上,而后又摆摆手,让宋徊出去了。   内室的门又关上了,只有老大夫还偶然进去一会,而后又让小厮端着汤药进去。   赵氏与钟氏不知是已经认命,还是真的哭累了,反而安静了下来,各自哄着自己的孩子,只是时不时的抬头,再看一眼房门。   最为焦虑的显然还是齐氏韦氏,还有江锡江珲四个人,他们认准了江东韫会在江锡与江珲二人之间选择继承江家的人。因此拖得时候越长,他们便越坐不住,恨不得即刻便冲进去问个明白。   而江寄这边却有些困了,这种时候显然也无需在意其他了,宋徊便干脆搂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尽管困倦,江寄却并没有睡过去,而是与其他人一样,定定的看向房门,手下无意识的捏着宋徊的手指,又被他的手掌抱住。   内室中还未传出消息,外面却来了动静,是江淳带着文笙回来了。别人见到他还尚可,江锡和江珲却心中大惊,难不成老爷迟迟不发话,就是在等他回来吗?   听到江淳回来了的消息,江东韫立刻就叫众人一起进到内室中。江淳询问似得看着宋徊,宋徊却只是点点头。   若不出意外的话……   可就在此刻,外头却又传来,说亲家少爷听闻老爷出了事,特来探看。原本这种时候,外头的人都会拦上一拦,找个理由推脱掉。可消息传到这边来时,赵珞也已到了齐氏院外,这边不好再阻了。   那齐氏一听是他来了,便开口:“亲家少爷,论理也不是外人,如今老爷既要留话,再多一个见证也好。”   这样的事本就可有可无,再加上众人都急着去听江东韫最后的安排,于是便也无人反驳些什么,赵珞也就是秦洛儒便真的进来了。   他先是规规矩矩的给长辈见礼,又说了来意,此时内室中又传来江东韫的催促,也来不及再寒暄什么,一群人便呜呜泱泱的又进了内室。   江东韫勉强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他们的脸,直到看到最后一个……   “老爷,这是亲家少爷,来看看您。”齐氏带着秦洛儒向前走了几步,江东韫的眼睛也慢慢睁大,而后挣扎着伸出手,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已然发不出什么声音:“你……”   秦洛儒却只是如一个守礼的晚辈一般,弯腰行礼:“晚辈赵珞,见过江老爷。”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入江东韫的耳中却如惊雷一般。他当然认得,当然认得这哪里是什么赵珞!秦家人来了,自己被他骗了,他要来夺江家!江东韫瞪着眼睛,一时气血上涌,却久久没再说出一句话。   离得最近的齐氏发觉不对,轻声唤着“老爷”,便要上前查看。只是刚走到床边,不及问出什么,便发现江东韫的手徒然落下,人已经气绝了…… 第40章 家乱   “老爷——”屋中女眷都哭作一团,江东韫的死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尽管知道他命不久矣,可人真正去了时,又让人觉得难以相信。   宋徊下意识的看向秦洛儒,他的脸上只是淡淡的,像是失了神一般地看向床幔之中已无生息了的江东韫,倏尔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江寄的目光在秦洛儒与江东韫之间游离着,怔怔的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那个人真的死了,他叫了十几年“父亲”的那个人。   许是记起了他年幼无知时,对父亲的敬慕,又或是为这屋中的哭声所染,说不得究竟是什么缘故,江寄仍是为他落了些泪。他未曾发出丝毫声响,只是默默的趴到了宋徊的怀里,感受着被紧拥的温暖,悄无声息的任着眼泪流出,沾湿了宋徊的衣裳。   宋徊心中同样是复杂的,可以说此刻屋中的所有人,都存着各种各样纠结繁复的心思。有真伤心的,亦有为自己的前路而哭的。究竟为着哪个流的泪更多些,怕各人心中亦是说不清的。   江东韫就这么去了,江府中的红事还未办完,便匆匆忙忙的将那些喜物拆下,趁着天还未亮匆忙的准备着丧仪。   江家老爷的丧事自然是这府中头等的大事。可江东韫去的突然,家产都未完全分明白,下一任家主究竟是谁也说不清,这种情形下,丧事该有谁主持府中又乱了起来。   按理说老爷去了,便应有齐氏韦氏来主持丧事,可江东韫究竟是被谁下毒害死的,两方都相互指认,皆不服软,没有相互撕扯就算好的了,更不用说一同主事。   江东韫的丧事虽重,但府中人却并非真的像看起来那般上心。几乎所有的人最为在意的,实际是江家的归属。   明面上江锡江珲闹得厉害,可底下人却议论江东韫必等着三少爷回来才见众人,怕是想把江家交到三少爷手中的。也有人说那晚旁的人都只在里面带了一时半刻,而只有宋徊在里面待的时候最长,故而老爷是属意表老爷当家的。   “听听,这些日子咱们忙的连觉都睡不安稳,底下的人便反了天了,连这种事都敢议论。”又是一日守灵后歇息,钟氏自知儿子已与江家主位,便索性加了把火,将底下人传出来的话直接抖了出来。   灵堂后的小间中,众人面面相觑,这等关键的时候多说多错,又不能真的不争。宋徊又坐在主位上,如今还掌着江家生意,故而没有人敢真的得罪他,但也真的担心他是否真的会直接夺了江家。   江寄站在宋徊的身侧,这几日他帮着宋徊理事,别的不说倒是真的心疼他受累。这会子好不容易能歇会,却又要听他们磨牙费神。还不等宋徊说话,江寄便开了口对宋徊说:“表叔这几日忙着府中的事,昨夜南边又来人了,我想着表叔忙就没让他们打扰你。”   宋徊暗笑,便顺着江寄说了下去:“哦,还有这么回事,那他们可跟你说了什么?”   江寄作势想了想,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说郁南那边的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了,铺面也准备好了,里面如何拾掇他们不敢做主,便送了好些图纸来,让表叔抽空看看,早作决断。”   宋徊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向众人说着:“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了,南边收拾好了我便带着四少爷往南边去了,这江家日后……还是要靠你们的。”   听到宋徊要带江寄走,不少人心中松了口气,可仍是担心的。那宋徊走了,江家究竟要交给谁,难道真的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江淳?   江淳本来喝着茶水,今天事多他便让文笙在院中等着,别出来又晒日头又被烟熏的,如今闲了便想着他现在在做什么。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好些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江淳险些手抖,看了宋徊一眼,便也装作只是闲聊一样说:“表叔回南边的日子若是定下来了,莫忘了遣人到我那里去说声,我好早准备东西,随表叔一块动身。”   这话一出,屋中人便愣了……江淳的意思是,他要跟着宋徊一块去郁南?   “江家有大哥和二哥在,必会发扬光大,不负父亲之望。淳年轻些,不敢觊觎江家,还是随着表叔去南边的好。”   话说到这份上便很清楚了,江淳压根不想要江家,底下人说的什么话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位三少爷一心就想跟着宋徊去南边。   那……江锡和江珲的眼神撞了一下,既然宋徊与江淳都让出路来,那这江家的下任家主便只有可能从他二人中选出了。   正是胶着之时,一边却响起了齐氏的哭声,宋徊挑眉转头看去,便听着齐氏哭哭啼啼的说着:“妾身自知是深闺妇人,不知少爷们的事。可如今老爷被人毒害致死,尸骨未寒,合该先找出真凶,在议论家产也不迟。”   江锡一听母亲的话,便来了劲,冷笑道:“母亲伤心糊涂了,真凶不是早就明了了吗,那碗有毒的醒酒汤可是二弟送来的。”   江珲一听便坐不住了,起身说道:“醒酒汤是小弟送的不错,可经了什么人的手,又是谁下的毒,齐夫人应该最清楚吧!”   齐氏用帕子捂着脸,众人都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见她依旧哭着说:“我跟了老爷二十多年,是有多么毒的心肠才能下得了毒。二少爷既是要含血喷人,我不如跟着老爷去了,以证清白。”   如此一来二去,宋徊也看得出来,此事之根既是秦洛儒,那真正下手的人多半就是与秦洛儒亲近的齐氏。但……他也知道,秦洛儒既然敢做,便必定不怕他去查。查到最后,只怕也落不到齐氏身上。当年秦夫人虽逝去,但是留在这府中忠心于她的人必是不少的。这些人落到了秦洛儒的手上,他想做些事实在太容易。   宋徊听着这些吵闹声只觉得心烦,便直接挥挥手,说是前边有事等着他去办,直接带着江寄走了人。   那齐氏白天说着要跟了老爷去,所有人都当她只是说说罢了。可谁知第二日天一亮,那边院里便传出了齐夫人自缢身亡,以证清白的消息……   等宋徊与江寄赶到时,人已经解了下来脸上盖着块白布暂放在床上,江锡守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二十多年,好不容易等到回了江府,自己又娶了妻,只等着他夺到江家便能好好孝敬母亲,把往日的屈辱都补回来。谁知齐氏还是没有等到这一天,就这么去了……   江锡一面哭着母亲,一面发疯似的吵闹着,说是江珲先毒死父亲,又逼死他母亲,自己要去杀了江珲偿命。这么哭闹不要紧,眼看着他真的向江珲那边冲出去了,屋里的丫鬟小厮们才慌手慌脚的拦了起来,一时间屋里又乱了套。   宋徊冷眼看着这江家,江东韫还未下葬,便已经混乱至此,日后无论交给谁,也只会越来越乱。那些下人将江锡拦住了,可他还是挣扎着要去找江珲偿命,看着他的反应,如今一切却更加明白了。那齐氏应该是瞒着江锡下的毒,而后又为了帮江锡夺得家产,彻底嫁祸给江珲,才自杀的……   想到这里,宋徊实在忍不下去了,怒喝一声把江锡震得一哆嗦,屋中立刻变得落针有声。他转头说:“请府中各位少爷与夫人皆去灵堂前,宋某今日便做一回主,分了这江家!”   宋徊不姓江,可现在却是江家实际的掌握者。他想要如何处置这江家,便是再多姓江的人在,也无法反抗的。   不多时,所有的人便都聚在了灵堂前。宋徊看着红着眼发疯似的江锡,又看看一旁皱着眉却并不心虚的江珲,他却没有直接说什么,反而让江寄扶着他从轮椅上下来,跪在江东韫的棺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   而后并未起身,而是继续跪着说道:“老爷走得突然,未曾亲定继承之人,江家上下如今形如散沙……宋某不才,便占着长辈的位置,又借着老爷的嘱托,最后再来管一次这江家的事!” 第41章 来日方长   许是近来天气转暖的缘故,江寄越发喜欢赖在床上。   一觉醒来又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他撩起床上厚厚的幔帐,看着外面早已日晒三竿了。反正已经晚了,江寄便更不着急起来,将幔子挂好,让暖暖的阳光晒着自己,而后往床头上一摸,果然摸到了宋翕早上写完的功课。   江寄拿下来翻看着,五岁的小孩子写起字来只是略略有个形,还经常犯些大人们想不到的错误。最初检查宋翕写的字时,江寄便将他觉得易出错的字一一查看了,未发现什么问题其余的就匆匆一眼而过了。那是他还高兴,自己的儿子读书写字上竟有几分天赋,想来也是个可塑之才。   可等到晚上宋徊忙完了事情再来检查时,却从那些看似简易的字中挑出了不少的小错,也不顾宋翕吵嚷着:“爹爹白天检查过了,说翕儿没有错。”硬是冷着张脸,让他一个字重抄了好些遍。   宋徊罚了宋翕,自然也没放过他,虽说不用写字,却又比罚写更加厉害,让他一连几日都起晚了。不过自那之后,江寄便长了教训,原来儿子与他的想法上当真还是不同的,所以再查他写的字时,江寄再不敢掉以轻心。   这几年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江寄也终于有了些养孩子的经验,他想着宋翕活蹦乱跳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把大儿子教养的还不错……等肚子里这个出来,应该会养的更好吧?   江寄想着,揉了揉微隆的肚子,跟里面的老二打了个招呼。   房门传来动静,江寄抬头便看到宋徊驱着轮椅进了门,后面还跟着个端着食盘的小厮。   “怎么?可查出翕儿的错处了?若是看不出来,今晚你可还要跟着受罚。”宋徊笑着接过江寄手上的小本子,又将床上的小几摆在江寄的身边,而后让小厮将食盘上的吃的一一摆上去。   江寄漱了口,又仰头由着宋徊用热帕子擦过脸,一边用勺子吃着粥一边说:“你别想诈我了,翕儿今天写的字我看了好几遍了,就是一个都没错……”   江寄原本也没读几年书,后来又因有宋徊陪着,才又看了些书。从前检查宋翕写的字时,因着小孩子的字本就别扭些,也时时有模棱两可,他下意识也说不出是对是错的。如此再被宋徊一问,江寄便更以为对的是错的,等回过神来时,便又被宋徊定下了晚上要受罚。   几次之后,江寄终于长了记性,跟着儿子一块把字认踏实了。   宋徊见他这一脸绝不上当的模样,又笑着摇摇头,跟他说起了别的事。   这是他们到郁南的第五年,当年江家最终还是在宋徊的主持下分了家,江锡江珲各得一半的家产。   可江寄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江锡拿到家产后,既没有守财也没有扩张产业,而是死死的咬住了江珲,盯着江珲的动作,无论他做什么生意,江锡都会不计后果的去竞争。   如此一来,不过几年的功夫便两败俱伤。使本来就因分家而大受打击的江家,迅速衰落了下去。   宋徊与江寄身在郁南,将自己的驿馆酒楼红红火火的开了起来,自然没什么闲心去打听江家的事。直到两年后,这边的生意稳定了,两人又闲了下来,才陆续得到了不少江家的消息。   江珲是个心气极高的,固执的认为自己能凭借手中一半的江家,做出一番成绩。可无奈被江锡死死拖住,他本身又是个外强中干的,到最后狠狠的赔了几把,将手上的家财搭了大半进去,才有所醒悟,开始夹着尾巴安分度日。   而江锡与江珲死扛,用的无非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甚至于他而言是杀敌八百,自损便一千。两年下来,拖怕了江珲,也拖死了自己。而他娶得那位“赵氏”,两人之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没多久就合离了。如今他不过独身一人守着仅剩的几间铺子,勉强支撑罢了。   想那延续百年,几经起落的江家,怕是至此便真的衰败至无了,江寄有些感慨,有些可惜,但再多的便也没什么了。   前些日子开春时,又有一批新酒出窖了,他闻着酒香不由得有些可惜,自己如今有着身子不能痛快的尝尝那新酒的滋味。   可只是闻着那酒香,他便又想起来沅州城中自己长大的那方院落,想起许多旧事故人。可想想也只是想想,江寄觉得自己应该再不会回到那里了,如今他在郁南一切都很好……   或许再过个十几年,等老二也长大了,能将生意交给他与宋翕时,自己和宋徊便能四处游历一番,到那时再去一趟沅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当初搬走时,自己还特地在小院的酒窖中留下了几坛黄酒,若他年重回,再尝尝自己年少时亲手酿出的酒,大概也是别有风味的。   江寄想着,忽然笑了下,可他看看眼前喂他喝粥的宋徊,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万一以后还有老三老四怎么办,十几年怕是还不够守着他们长大呢。   他含住了宋徊送到他嘴边的勺子,然后倒在了宋徊的怀里,看着他无奈的将手上的东西丢在一边,将自己抱好。江寄忽然觉得莫说是十几年,这样的日子便是二十几年三十几年他也是过不够的吧。   何况……江寄暗暗的瞅了一眼宋徊的肚子,来日方长,他总有一天能抓住机会,让宋徊也生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ヽ( ̄▽ ̄)? 这一篇原计划小白甜文……最终跑偏成这种样子,中间还因为重看《红楼》把文风给带得更偏了(╥╯^╰╥) 不过好歹完结了嘛~ 感谢看到这里的妹子们~ 下一篇文打算换个风格了,写写悬疑什么的,不过说不定写不下去就……又变回小白了呢~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